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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音系的特點及其文化價值
提起粵語的特點,尤其是談到粵語保存古代漢語的特點,許多人都從粵語的詞彙中舉出大量例子,諸如「頸」(脖子)、「鑊」(大鍋)、「翼」(翅膀)、「屋」(房子)、「佢」(他)、「行」(走)、「企」(站)、「揩」(洗)、「飲」(喝)、「着」(穿)、「度」(量)、「估」(猜想)、「朝」(早上)、「晏」(中午)、「幾多」(多少)、「銀子」(錢幣)、「卒之」(最後)等等,不少有關粵語的文章也是如此。粵語詞彙確實有自己的特色,但是,任何一種方言的特點,首先體現在它的音系。
上面已經談到,在今天漢語七大方言中,粵語最接近《切韵》音系,保存着《切韵》音系的大多數特點。而其中最爲顯著、最有價值的,是保存雅言的聲調系統。
古代漢語有平、上、去、入四聲,《玉鑰匙歌訣》云:
「平聲平道莫低昂,上聲高呼猛烈强,去聲分明哀遠道,入聲短促急疏藏。」
說明平、上、去、入四聲對傳遞情感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古人重視四聲,寫詩作詞,講究平仄協調,以形成「抑揚頓挫」之美感。可以說,沒有平仄韵律,也就沒有唐詩宋詞的黃金時代。今人對平仄的作用體會不深,是因爲普通話的陽平並非「平道」而是個升調,同時沒有入聲,許多古代讀爲入聲的字在普通話讀爲陰平或陽平,這麽一來,哪個字讀平聲,哪個字讀仄聲,如果不查韵書,誰也難以區分。
而在粵語中,陰平讀爲高平,陽平讀爲低平,保存「平聲平道莫低昂」的特點,並且保存入聲,因此,平仄區分得很清楚。在廣府地區,許多人一直堅持用粵語吟誦傳統詩詞,就是爲了更好地領略由聲調的平仄而形成的「抑揚頓挫」之美感。
入聲,是古代漢語的一大特色,也是粵語的一大特色。古代詩歌,即使是非格律詩,也都十分重視入聲的運用,因爲入聲「短促急疏藏」,運用得當,可使詩的節奏鏗鏘有力。
漢樂府民歌《上邪》:「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中「竭」、「雪」、「絕」都是入聲字,與詩中所表現的激烈情感配合得天衣無縫。
又如曹植《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以及柳宗元的《江雪》、岳飛的《滿江紅》等,都是如此。
北方漢語由於受游牧民族語言影響,塞音韵尾脫落,「入派三聲」成爲一條普遍規律,今天的普通話沒有入聲,用普通話誦讀這些古詩,無法體會入聲的藝術作用。同時,由於「入派三聲」,原來的入聲字很可能讀爲平聲,這麽一來,連區分平仄都成問題,傳統詩詞的音韵美必然大打折扣。
在漢語各大方言中,只有粵語保存着一整套塞音韵尾,包括雙唇塞音韵尾 p、舌尖塞音韵尾 t、舌根塞音韵尾 k,也就完整地保存着古漢語的入聲。
傳統詩詞,尤其是上述押入聲韵的詩詞,只有用粵語吟誦,才能領略其中的韻味。
正像兒化是北京話的標志一樣,入聲可以說是粵語的標志。而兒化是受到了北方游牧民族語言的影響,入聲卻是古代漢語音韵的保存。
粵語平、上、去、入均分陰陽,其中入聲還分陰入、中入、陽入。
這麽一來,就有九個聲調: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中入、陽入。其中所有陰調的調值高,所有陽調的調值低,符合「陰」、「陽」本義。陰陽學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萬物皆有陰陽之分,聲調亦不應例外。
南朝沈約發現四聲時,沒有談到陰陽。然而,到底是當時四聲不分陰陽,還是沒有發現?筆者認爲應屬後者。
粵語聲調分陰陽,讀起來有一種高低起伏之美。粵語歌之所以在漢語方言歌曲中獨樹一幟,經久不衰,就因爲它的旋律跟歌詞聲調的陰陽是協調的。比如「一生何求」這句歌詞,「一」的聲調是陰入,調值5;「生」的聲調是陰平,調值55;「何求」兩個字聲調都是陽平,調值11,旋律與調值完全一致,充分表現了粵語自身的魅力。
當然,在粵語歌中,這樣完全一致的也不多見,只要大致合乎「陰高陽低」的規律,不是「陰陽顛倒」就行了。又如「浪奔,浪流」,「奔」是陰平,調值高;「流」是陽平,調值低。作者正是發揮這一高一低的特點,通過旋律的配合,産生起伏感,加上後面「萬里滔滔」由低而高推進,表現出一浪接一浪的意境。普通話的上聲和去聲不分陰陽,平聲雖有陰陽之分,而陽平的調值並非低平,失去陽調的本義,因此,用普通話演唱的歌曲,不必考慮旋律與聲調是否配合。粵語歌與普通話歌不同的特點,形成兩種不同的文化現象。
粵劇也是如此,它被稱爲「南國紅豆」,其實粵曲中有不少曲調是從北方引進的,例如「梆子」源於江西的弋陽腔和江蘇的昆山腔,「二黃」源於安徽的吹腔和高撥子,「西皮」源於陝西的秦腔。
還有一些小曲,例如《喜洋洋》、《春江花月夜》、《梁祝》等等,當然並非廣東「地産」,但一經用粵語填詞和演唱,便帶有濃郁的「粵味」了。究其原因,全在於粵語聲調與粵曲旋律巧妙配合之下,其「抑揚頓挫」之美便表現得淋漓盡致。
粵語不僅有一整套塞音韵尾,而且有一整套鼻音韵尾,形成陰陽對應:p/m、t/n、k/η。
而且在一些地區(如信宜)的粵語次方言中,塞音韵尾通過「變音」可以轉化爲鼻音韵尾,保存了古代漢語音韵「陰陽對轉」的特徵。
在聲母方面,粵語有以下主要特點:
1. 「見」組聲母保持古代發音,不論在洪音或者細音前都發爲舌根音k、k’、η及喉擦音h;
2. 「非」組聲母發生變化,其中「非」、「敷」、「奉」母字發爲唇齒音聲母 f,「微」母則與「明」母合流,發爲雙唇鼻音聲母 m;
3. 「精」組聲母在大部分地區與「知」、「照」兩組合流,都發爲舌齒音 ts、ts’、s;一部分地區與「端」組合流,發爲舌尖音 t、t’、θ。這些特點,對於漢語音韵演變的研究具有一定價值。
除了上述普遍特點以外,粵語中一些次方言還具有各自的特點。
比如,一些地區的粵語次方言保存着雅言音系的全濁塞音聲母。其中廣東封開縣的粵語最典型,保存着一整套古全濁塞音聲母,包括雙唇全濁塞音 b、舌尖全濁塞音 d、舌根全濁塞音 g,跟《切韵》中的「並」、「定」、「群」三個古全濁塞音聲母對應。同時,《切韵》中的清塞音聲母「幫」、「端」、「見」跟「並」、「定」、「群」合流,也讀爲 b、d、g。《切韵》中有不送氣清塞音、送氣清塞音及全濁塞音(沒有標明送氣或不送氣),形成「一濁二清」的不平衡狀態。而封開粵語則是「一濁一清」,所有不送氣塞音都是全濁,所有送氣塞音都是清音,形成清與濁、送氣與不送氣的整齊對應,不僅在粵語,而且在整個漢語中都屬罕見,應屬比《切韵》成書年代更早的漢語音系遺存。除了封開之外,北流江 ── 南流江次方言區也有全濁塞音聲母 b、d(缺少 g);潭江次方言區的台山還有帶鼻音的全濁塞音聲母 mb、nd、ηg,但對應關係各有不同。可見全濁塞音在粵語中並非個別現象。
「濁音清化」是漢語聲母演變的一條規律,古全濁塞音在今天普通話中已經蕩然無存,在漢語各種方言中也基本消失,因此,粵語一些次方言所保存的全濁塞音,是古代雅言和傳統文化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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