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保留了不少古漢語的成份,這是不爭的事實。「番禺」的「番」讀「潘」是古音,表示「看」的「睇」可以追溯到兩千年前揚雄所編的《方言》,這些前人都已經作過深入的探討了。今天我們會談一個比較陌生、卻相當重要,而且可以在許多古文獻中找到發展脈絡的虛詞。它之所以比較陌生,是因為絕大部分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可能根本不會說、甚至沒有聽過這個詞。然而根據文獻記錄,這個詞十九世紀中、後葉曾經在廣州、香港一帶非常流行。即使到了現在,它仍然存活在部分順德人、中山人和東莞人的口語裡。
haau、heu、「咻」可能是同一個詞
我祖籍中山石岐,家族裡有一些長輩依然能說地道的石岐話。若干年前,我聽到一位長輩說:「我地食heu飯至去」(我們吃了飯才去)。這個heu的讀音有點像英語的help,但沒有輔音尾巴。同樣的句子,在廣州話裡會說成「我地食咗飯至去」。不難想像,heu的語義和功能應該跟「咗」一樣。但究竟它的來源是什麼?這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裡。直至兩年前,我有機會讀到一批十九世紀的粵語教科書,才發現heu原來也在廣州話中出現過。
在教科書中,這個虛詞有時寫作「嘵」、有時寫作「僥」、也有時寫作「咻」。其中「咻」的寫法最使人感到困惑—它明明是一個「從口,休聲」的形聲字,可是heu和「休」的讀音相距極遠,那為什麼造字時人們會拿「休」去充當它的聲符呢?於是我翻查了一些當代粵語次方言的資料,發現東莞話的「休」竟然讀haau,而更有趣的是東莞只有「食休飯」(或寫作「食敲飯」。「敲」、「休」同音)的說法,不能說「食咗飯」。東莞的haau、中山的heu、以及早期廣州話的「咻」,很可能是同一個詞。它們的讀音相近,語義相當。「休」應該是heu的「本字」。為什麼「休」會有heu、jau兩個讀法呢?這和我們上回談過的「文白異讀」有關:heu是白讀音,jau是文讀音。其實虛詞經常會有「本字不明」的問題。上海話「吃仔飯」(吃了飯)的「仔」,經常專家一番考證,才知道它原來是「着」。
「休」也有「完結」的意思
「休」在古漢語中除了解作「休息」外,也有「完結」的意思。陶淵明的名作《歸去來兮辭》有這樣的句子:「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行休」有「年命將盡」之義。以此比照早期廣州話,「食休飯」就是「食完飯」。找到書證,heu就可以和古漢語緊密地聯繫起來了。
這篇短文說明了為方言「考本字」的兩個要點。其一是方言之間的內部比較,要留意周邊方言是否有類似的說法;其二是從各種古文獻中找線索,看看該字的語義是否可以和古漢語有繼承的關係。
2007年剛剛過去休,我在此祝各位讀者新年快樂!
轉自2008年1月3號香港《文匯報》(有增補),作者:郭必之(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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