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許冠傑唱:我哋呢班打工仔,引起那麼多人共鳴,而沒視之為土氣的藍領階級歌?因為唱者是堂堂正正的港大畢業生,有洋氣沒娘氣,而他的形象亦很正氣。那末廣東歌便出得廳堂,不入廚房。 加以許冠文和許冠傑都是當年的電影喜劇之王,有時還加上了傻兮兮的許冠英,間中許冠武,唱歌及喜劇,成就了好長一段時間許氏王朝。 羅文、甄妮、徐小鳳一眾大牌歌星都是主題曲當然之選。漸漸,藝員中的阿哥阿姐知道主題曲如此流行,都爭着要唱了。爭,自然是不好看的。後來連填主題曲詞也爭了,監製如鄧偉雄等才子,不會填也要爭,那當然霸得到的,他是監製嘛。 黃霑和鄧偉雄分屬老友,老鄧爭了去填他自然嘀咕,那老鄧又不熟手,填了首崩牙歌出來,由老霑替他補上他填不出的字,就那麼的開始了。填詞人越來越多了,鄭國江、潘源良、向雪懷、林振強、小美,一時數不盡。 盧國沾憑《小李飛刀》一句「何必偏偏選中我」一炮而紅,羅文當然唱得很好。我個人最欣賞三個男歌星唱的「我」字:羅文、關正傑、譚詠麟。譚校長在溫拿時代咬字不正,我變了哦,整天哦哦聲。去完台灣之後,「我」字反而唱得十分不同了。 譚校長之所以能與張國榮平分天下,正因為他肯放下身段替自己找尋機會。在台灣,憑《假如我是真的》拿了金馬影帝獎又如何?回到香港還不是要從頭打江山?他無論何時何地碰上娛樂界中人,都會說:「有乜嘢做預埋我呀!」成功背後是有辛酸的。 在電視台,則天王巨星在大製作中爭做壓軸。有一回甄妮跟羅文爭,爭不了便大哭,哭得眼線溶了變成黑色眼淚。那一行飯不易吃。 汪明荃跟羅文合演古裝歌唱劇,羅文已累積了很多粉絲,是故阿姐與他約法三章:謝幕時兩人都不可以走到台邊接花接禮物。一夜羅文不小心走前接了,讓阿姐清算一番。如今他們不會介意我說出來的。不論當年如何爭崩頭,後來年齡把他們連成一線,共同對抗年輕歌手,過往種種,一笑泯恩仇。當有共同敵人時,同輩人自然會團結起來,這是永恒不變的道理。 紅館讓歌手收入大增,卡拉OK更助長了Canto-Pop的氣勢。要講的故事還有很多。 煇哥發洩才華的渠道太多了,心計他不需要,我很欣賞他。《家變》、《強人》、《上海灘》、《親情》、《網中人》,還有武俠片、警察片,總之無綫的歌全都由他一個人作。煇哥是謙謙君子,從不意氣風發,也不會利用自己的地位有私心地去捧誰,他很公道的。 他和黃霑合作最多,一個作曲,一個填詞。無綫通常給一個月時間他們,煇哥老在第二十九天才打電話給黃霑把曲譜告訴他,黃霑便左手拿聽筒右手像聽默般把曲譜記下。跟着不免會大叫不公平:「公司給我們一個月,你獨佔了二十九天,我卻只有一天!」其實煇哥是不到第二十八天也不作的,只在腦袋中醞釀,老霑則沒得醞釀了。 他們哥兒倆合作愉快,從未吵過一次,在邊上看着也感動。有一回兩個都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是《上海灘》的主題曲。黃霑一下筆便填了:浪奔、浪流。忽然想起黃浦江到底有沒有浪的?他們兩個香港仔都不知道。於是夤夜翻有關上海的書,找不出個端倪來便打電話問老上海,怎知老上海也沒一個曉得。 不管了,曲那麼澎湃,浪奔浪流便浪奔浪流了。以葉麗儀的澎湃歌聲,唱來,出奇地好聽。幸而當時他們都不知道黃浦江口是沒有浪的,知道了反而不好,掣肘多了,難道寫實地填:浪污、浪平啊?在創作上,這種poeticlicense,文學特許,是沒問題的。正如蘇東坡去錯了地方大寫其《赤壁賦》,文章那種氣象對便成了,上海市當年有浪奔浪流的氣魄的。 王晶、周星馳出現了之後又是另一回事。徐克等的電影常會有主題曲,例如《黎明不再來》。電視長篇劇例有主題曲,甚至系列性的半小時電視劇亦有主題曲,例如沈殿霞的《女人三十》。那時我們覺得女人三十是老的了,為了捍衞年近三十的女性,無綫便拍了十三集《女人三十》,由不同藝員演出。 青春的溫拿樂隊加入了無綫,周潤發演《上海灘》時不過二十六歲,整個台很年輕化。鄭少秋、汪明荃演《書劍恩仇錄》時也年輕,劇中的香香公主余安安才十八、九歲。秋官能唱,那便順理成章地唱了主題曲。另外一個輪流播的版本是羅文唱的。無綫一直帶領風騷的原因之一,便是給了觀眾一個朝氣勃勃的年輕形象。 無綫這邊有個音樂總監顧嘉煇,他是個要幾多有幾多的作曲家,也許他個兒小小,盛不了,許多才,所以都橫溢出來了。他的曲重旋律,配樂他也自己寫,好聽的歌很多。他老是一派悠然,都沒見他焦急過。 我往各行各業觀察,個兒小的人一般腦筋比大個兒快。人的頭部大小個個都是差不多的,高度卻會相差很遠。是否矮人血液循環快些,腦部所得的氧氣快點新鮮點?這只是我的胡謅。我不怕大個兒的,卻有點顧忌小個兒。大個兒沒心計的,小個兒則計謀多,你看看邵逸夫爵士的棋子一步一步怎麼下吧。
黃霑狂放而顧嘉煇謙謙君子,但想不到在合作詞曲時,卻往往是煇哥吃定了霑叔。
轉自第917期壹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