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身分的僵局 / 呂永佳
始於聖誕,終於聖誕,表面升平的城市,每個人都懷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傷城》的主題、結構都遠比《無間道》簡單,單看故事,有如電視情節——復仇不果而自殺的倫理傷感故事。但細心的觀眾大概不會捉錯用神:電影開展未幾,兇手便現形,要解開的謎,是動機,而動機是復仇,復仇的喻體,則是身分的僵局。
身分的僵局
梁朝偉飾演的總督察劉正熙無疑是一個城市的符碼。他的復仇故事的耐人尋味之處在於他永遠都是一個輸家:友情上、親情上——他註定甚麼都沒有。但吊詭的是正熙所表現的,並不是沒有身分,而是身分與時間,永遠是錯配的。當他小時候慘被滅門之時,澳門人的身分失去了,香港人的身分卻被建立起來,當他想一報被奪身分之仇之時,則才發現自己是摧毀真正身分的始作俑者:梁朝偉在電影末段的醫院病房,著意表現出一種出自內心關心的表情,與之前虛假的情意作鮮明對照,一個輸家的形象突然浮於水面之上。
將之放大於城市當中,則香港的身分彷彿永遠是不對的。導演彷彿說著:「我們是有根的,可是這根從來不帶給我們養分。」則傷城之傷,在這處有頗特別的闡述。如從這角度推之,電影的兩個重要處理:十多個維港全景:鳥瞰、闊鏡、陰天、雨天、晴天……,和澳門尋真相,究竟又有甚麼意義。
維港與澳門
維港作為香港的象徵並不出奇,然而維港的繁榮,加上全電影的空間意識傾向於上中產階層——正熙的房子、酒吧,甚至最後的病房,則不難發現空間背後所帶來的虛無意識:我們除了物質之外,並不能抓著甚麼。這與香港一向只談經濟的殖民思維恰恰對應。而澳門則是一個相反的對照,澳門的鏡頭下都是歷史建築,澳門跟香港同為殖民地,為何她勇於面對自己的殖民文化,又同時樂於回歸中國大陸?為甚麼痛苦總是在香港這一邊:劉正熙的復仇計劃失敗,也是由他作為一個香港人開始。我們是否一如香港政府般搬美利樓、拆天星碼頭、皇后碼頭,與歷史記憶來一個玉石俱焚?
醉生夢死的天真
由始觀之,則《無間道》的「無間」意識,在《傷城》裡彷彿陰魂不散。電影中也不乏宗教意象:作為兇器的佛像、十字架、墳場等等,可是相對而言,運用得十分著跡而且深度欠奉。但《傷城》裡的另一主角金城武飾演的丘建邦,傷過痛過,才知道醉生夢死。他與舒淇飾演的啤酒女郎,大團圓結局——這是否面對痛苦無間的一條豁達出路?觀眾大概都會知道,這實在是帶點天真的一廂情願:酒之所以好喝,是因為它難喝,這等仿睿智式格言,無疑在電影之中,並沒有起了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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