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留墟是故乡的一个小镇,那里每年农历五月四日赶一次竹器集市。一年才一次的集市,爷爷和六姨丈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每年都挑着自己最满意的竹器结伴同行。有一年,我也跟着他俩赶高留墟,一到那里,令我眼花缭乱的是那里的竹器和藤器,什么样的都有!竹椅、竹板凳、竹床、竹箩、竹梯、竹插箕、竹篓、竹烟筒、竹帽、鱼罩、竹饭盒、竹襁褓、藤篮、藤盖……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大的擎天,小的可以放进裤兜,总之,应有尽有。令人奇怪的是,这个集市没有水泥、石头、木材建好的摊位,小贩们都傍着一条潺潺的清溪叫卖。爷爷、六姨丈带着我,好不容易挤出两个摊位,摆好竹器,任顾客挑选,任顾客把玩。所有挑选好竹器的顾客都把竹器拿到清溪里洗浸,一些俏皮的年轻小伙还不时的把双脚泡在溪水洗涤。我的眼睛充满了疑问。不等我开口问,爷爷就告诉我,在溪水里泡浸过竹器永远也不会被虫蛀的。我眼睛一亮,也把双脚伸进清溪里,那溪水清凉得直透心脾。下午,爷爷和六姨丈的竹器卖完了,他俩坐在地上,各自细心地数着手中厚厚的一沓钞票,嘴笑得似乎合拢不了。 我十五岁那年,爷爷中了风,好不容易治好了,手和脚却瘸了,干起活不利索,可他对编织念念不忘。竹帽、斗笠他是编织不了了,就编织一些围小鸡、小鹅的篱笆之类的简单竹器,这肯定不过瘾,但解解馋总可以的。只是那个用木头做的、被爷爷磨得光滑的帽模永远地摆放在爷爷的床后。此后的几年,六姨丈的孩子也长大了,子承父业是六姨丈的希望,可惜没有一个儿子肯继承他织箩的手艺,三个孩子散落在他不曾去过的繁华都市,一年到头才回一两趟,大部分的日子,只有夫妻俩在家里削削刨刨、敲敲打打,编织那越来越少人问津的竹箩。 ? ?????????????????????????? 风筝 风筝是一个我儿时到现在一直还没有醒的梦。
小时侯,我们一直管风筝为纸鹞,直到读小学四年级我们才知道纸鹞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风筝。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一般春天放风筝,而故乡放风筝的季节却在秋天,因为故乡的春天是梅雨季节,春雨连绵是放风筝的大忌,而秋天秋高气爽,是放风筝的最佳时节。九九重阳日是人们忙着在原野奔跑、趁着西风放纸鹞的良辰吉日,那一天万人空巷,不管是留着胡子的老人,忙着收获番薯和花生的大人,害怕阳光晒黑的大姑娘,拄着拐杖的老太婆,还是欢蹦乱跳的孩童,都会赶趟儿似的聚在原野,放风筝的紧张张罗,凑热闹的仰头望天指指点点,真是人山人海,场面好不热闹。放风筝的人们来回奔跑,匆匆忙忙的,难免会践踏地里的番薯和花生,但这一天是践踏庄稼的“特赦日”,农民是不会计较的。当然大人一般不会践踏庄稼,倒是小孩,开心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踩踏地上的庄稼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好在番薯和花生的果实都在地下,加上那时正是这两种杂粮成熟的季节,受到践踏的也只是一些枯枝残梗,伤不了果实,没有什么大碍。基于这样的原因,放风筝的人们才得以放开手脚,把一颗颗心都放上了天空。 我们放上天空的风筝都是自己做的,放起来特别有意思。那时,我们那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做风筝。大人大多用布或韧纸做风筝,他们做的风筝很大,种类丰富,做完后还用画笔在上面画画,这样的风筝不光漂亮,还十分气派。与大人的风筝相比,我们小孩做的风筝显得特别简陋。你甚至很难想象我们做风筝的材料:没有布和韧纸,就找来旧报纸;没有糨糊,就用米饭或者甜薯糊;大人不许小孩砍竹,我们就到一堆枯竹里找竹篾做骨架子;没有颜料,我们就刮锅底的黑碳用水搅匀,涂在报纸上。我们小孩只会做一些简单的风筝,比如:鲤鱼、双桃、老鹰、八角、燕子、银环蛇等。大人会做能在天空鸣叫的灵芝、张牙舞爪的百米长龙、栩栩如生的唐僧师徒、婀娜多姿的仙女群、生动活泼的百米蜈蚣……我们忙乎了一整天,终于把风筝做好,拿出去放飞,常常受到一些大人善意的嘲笑。我们不服气,总认为放风筝不是比谁的风筝漂亮、谁的风筝气派,而是比谁的风筝飞得高,于是,一脑子想着要把大人比下去。我们的风筝小,风小的时候我们占尽便宜,风大的时候,我们的风筝在天空不太稳定,常常断线或者栽筋斗。相反,大人的风筝风越大越稳定,很多时候,我们都处劣势。 我们骨子里一直很不服气,有一年,几个小家伙合计,打算花整个暑假的时间做一条百米长的长龙。我们分工合作,每人负责一段,二十多天后,一条用竹篾和报纸做成的素龙展现在我们面前了!我们几个小家伙兴奋得几夜没睡。风筝做好后,我们又遇到了一个难题:没钱买放长龙的绳子。几个小家伙商议,每人每天早上偷自家两只鲜鸡蛋去卖。两个星期后,我们终于凑够了买绳子的钱。放飞的那一天,我们几个七手八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风筝放上了天空。在我们沉醉在欢乐之际,风逐渐大起来,素龙似乎越飞越起劲,迎着大风扶摇直上,我和另一位小伙伴手中的线越来越紧,突然,素龙发疯似的摇摆起来,拉着我俩一直向前走,我和小伙伴有点害怕,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的扯着绳子,但素龙足有百米长,威力巨大,我俩还是被它拖得一点点地移动,惊慌失措之际,赶紧招呼其他伙伴。五个小伙伴五只小手一齐扯着风筝绳子,终于,素龙被我们降伏了。远处的大人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不知不觉的,人在糊里糊涂中长大了,风筝却明明白白地远去,上学——读书——考试——到外地求学——四处奔波工作,成为人生永恒的公式。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将近而立之年的我把家乡当成了旅店,需要就回去,不需要就搁置起来。而作为童年的玩偶,风筝却时常浮现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我某年某月某夜里一个未醒的梦,遥远又贴近,仿佛只要稍有动静,这个梦就会燃烧起来。事实确实是这样:今年暑假我到山东旅游,领导要加点到潍坊看风筝,我一阵狂喜。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潍坊风筝,它跟故乡风筝共享“北潍坊,南阳江”
的美誉。我兴奋得一夜没睡。谁知道第二天,因为价钱的问题领导跟导游争执不下,看风筝竟成为水中月镜中花,失望和无奈给我的山东之旅蒙上了一层灰色。如今,我又回到了混凝土森林,每天忙这忙那的为三顿饭奔波,风筝怕只能永远成为一个熟睡的梦了。 ? ???????????????? ???????????舞狮 狮子在我们乡下是吉祥的化身?,每逢年节都要舞狮。两人合扮的称太狮,一人扮一狮的称少狮。引狮人扮成武士,手持彩球,在大锣大鼓及唢呐笙管等乐器的伴奏下引狮起舞,场面热闹壮观。狮子舞有文、武之分。文狮重表演,有抢球、戏球、打滚、舐毛、搔痒等风趣动作。武狮重技艺,有登高、踩球、过跷板、走梅花桩、“采青”等高难动作。 我们大队有三支舞狮队,两支在姓李的白泥村,一支在姓陈的杨树村,都由村里长得最健壮的年轻男子组成的,每到春节或喜庆日前夕,他们就会捶鼓演练,那架势就像两军对垒击鼓呐喊,令人精神倍爽。我们村没有舞狮队,每当鼓响,我们几个小家伙就会穿州过省赶好几里的路到白泥村看舞狮操练。我们不仅对“采青”抱有浓厚的兴趣,而且还对舞狮后的武术表演大感兴趣。有时,我们看得入迷,也跟着练起来,忘了回家,害得父母打着手电筒到处寻找。从旁观中学会一招半式拳术,就用来对付同伴,常常把同伴打得鼻青脸肿,同伴的父母找上门来,自己只得从后门逃走。长辈们怕我们出事,不许我们到白泥村去,让我们放起了牛。每天听到鼓声,我们的心痒痒的,就像猫看见竹盖里的鱼,想吃但吃不着一样。 盼望春节是孩子的天性,春节可以放鞭炮,春节可以拿到压岁钱,春节还可以看到一场场精彩而又完整的舞狮会。那时,舞狮队到各村表演,其目的固然是为了赚几个红包,但没有现在那么赤裸,他们赚得很自然,就像江湖卖艺的人,卖力地表演,结束后再讨赏,赏钱多少,他们不是十分在乎。这样的红包,家庭稍为富裕一点的人们自然给得心甘情愿。事实上,那时侯除了几个个体户外,没有几个人给得起这样的红包,所以,舞狮队得到的红包其实就是狮子“采青”
时,攀上高耸的竿顶摘到的彩球内所藏的几张“大团结”。在我们看来,他们得到更多的是村民的掌声和尊敬。“采青”是南方舞狮特有的技巧,就是狮子必须攀上高高竿顶摘到彩球或者生菜才算完成表演。狮子要完成这样的动作,难度相当大,这非常讲究配合,同时对两名舞狮者的体力和技巧也有很高的要求。那时候,农村没有专门为“采青”
设置的铁桩,舞狮的人只能跳动在村民用长凳搭起的架子上,长凳架子搭得并不十分牢固,一个人走在上面随时有摔倒的危险,更何况是两个组合成的狮子。而这恰恰是“采青”的看点所在。为了鼓舞士气,就在狮子跃上长凳架子的那一刻,鼓手往往换成最健壮的,他会使尽全身的力气捶鼓,咚咚的鼓声跟狮子优美的跳跃动作一唱一和,令观众赏心悦目。“采青”的高潮是狮子一跃而上摘得彩球或者生菜的那一刻,惊险万分,稍纵即逝,摘得彩球或生菜后,狮子轻轻地走下长凳架子,拜谢观众,观众报以掌声一片。 不要以为舞狮表演就此结束,还有一个精彩的看点就是武术表演。那些壮汉子光着上身吆喝着,耍起十八般武艺。耍洪拳是令人感兴趣的,洪拳刚劲有力,耍起来虎虎生威,既有观赏性又有实用性,深受武术爱好者的青睐。舞棍也是受人们欢迎的武术,那条棍子舞起来铺天盖地、水泄不通,有些顽皮的小孩曾试着把香蕉皮扔过去,结果香蕉皮被棍子反挡了出来,射在人群中,人群中霎时欢呼雀跃起来…… 令人惋惜的是,这样快乐的活动自从我六年级毕业的那一年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舞狮拜年,就是舞狮的人抬着狮子穿村过寨,临近村民家门口才摆出舞狮姿态,然后到村民家拜几拜就可以赚到五到十块钱的红包,一天下来可赚四五百块,既轻松又省事。那种吃力不讨好的“采青”和武术式的舞狮表演被彻底的抛弃了。没有“采青”和武术表演的舞狮活动没有什么看点,时间一长,村民对这种拜几拜就伸手要钱的舞狮越来越反感,很多村民一听到鼓声就关起家门,只有一些相信狮子会给他们好运的人才会敞开家门,让狮子从里到外拜上几拜。 ? (本文发表在<十月(新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