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臺灣“行政院長”蘇貞昌赴北縣視察時,居然吟出毛澤東在《沁園春》一詞裏的名句:“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這讓我想起了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的大陸之行。說實在的,連戰先生在他的整個“和平之旅”過程中,似乎沒有說過一次“統一”,也很少提及“中國”,但中國大陸的老百姓確確實實地為連戰所感動。這是為什麼呢? ? 記得連戰在啟程之前,特意表示自己是帶著一份“人文的情懷”前往大陸的。好像是為了印證這份心境,他在離開家門前說了一句諺語“未晚先投宿、雞鳴好看天”,意思是出門在外,天未晚就要找店住宿,雞叫了天一亮就要抓緊趕路,用來暗喻兩岸關係的發展要未雨綢繆。這句諺語見於成書于明萬曆年間(清朝同治年間儒生周希陶修訂)的民間諺語集《增廣賢文》,大陸的一些小旅館也喜歡“未晚先投宿、雞鳴好看天”作為對聯掛在門口,以招攬顧客。 ? 就是這樣短短一句諺語,一下子拉近了大陸百姓與這位臺灣政壇領袖之間的距離,在連戰走出機艙的那一刻,多少人頓生“大哥,你回來了”的無限感慨。人們紛紛引用古詩抒發相見恨晚的情懷,唐朝大詩人賀知章(約659-744年)的《回鄉偶書》的前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成為網上和媒體引用率最高的詩句。但是賀詩的後兩句“兒童想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似乎與連戰在大陸的高知名度不相吻合,所以另一個唐朝詩人高適(702-765年)的《別董大》“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燕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後兩句就自然而然地替代了“兒童想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廣為傳頌。 ? 在南京,作為接待連戰第一個中共地方大員江蘇省委書記李源潮熱情洋溢地吟出了唐代大詩人白居易(772-846 年)的名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憶江南》)。在西安,中共陝西省委書記李建國有感于連戰主席生於斯長於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名句。在北京,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賈慶林對連戰引用魯迅先生兩句舊體詩“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題三義塔》,1933年),作為成為國共兩黨關係的真實寫照。在接待江丙坤的時候,中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主任陳雲林也借北京今年第一場春雨,引用唐代大詩人杜甫(712-770年)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引申說春天是播種希望的季節,灑在春天的汗水一定能夠結出秋天的累累果實。在人民大會堂,一貫不苟言笑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也以愉悅的神情引用孔老夫子的名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篇第一》)。 ? 大陸上上下下各級官員如此這般不約而同地附庸風雅,其實用意決不是在賣弄自己國學的素養,而是在借此確認文化上的知音。“高山流水”的傳說,中國人應該都不陌生。春秋年間,晉國大夫俞伯牙奉命去楚國修聘,中秋之夜泊船於一座山崖下,適逢雨收雲散,皓月當空。伯牙撫琴一曲,剛好樵夫鐘子期在山崖下躲雨聽琴。伯牙問子期:“假如下官撫琴,心中有所思念,足下能聞而知之否?”子期答應一試,於是伯牙沉吟片刻,其意在於高山,撫琴一弄。子期贊道:“美哉洋洋乎,大人之意,在高山也!”伯牙又凝神一會,將琴再鼓,其意在於流水。鐘子期又贊道:“美哉湯湯乎,志在流水!”伯牙大驚,推琴而起,遂與子期結為兄弟,留下千古傳奇。 ? 那麼,海峽這邊的伯牙頻頻奏出的“高山流水”能夠被對岸的子期們所欣賞理解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不說別的,李源潮在南京
“春來江水綠如藍”一言既出,能夠立即在臺灣引來不同的政治解讀,就說明不論“藍”、“綠”,對白居易的詩還是能夠欣賞的。而“綠營”的民進党是否會步泛藍的後塵“登陸”,來一個“綠如藍”,也確實成為輿論界關注的焦點。其實,臺灣沒有經歷“文革”,傳統文化和社會習俗等保留得比較完善,即使是綠營的政治人物也深受中華文化薰陶。早在2000年“大選”的時候,陳水扁就曾刻意朗誦唐代詩人張九齡(678-740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的詩句,以凸顯自己的中國文化根底和對民族文化的認同,與台獨原教旨主義派拉開了一定的距離。2004年大選險勝之後,陳水扁又引用唐朝詩人王維(650-676年)的詩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終南別業》)勸戒不服輸的對手,希望不服輸的對手接受失敗,不妨把自己完全放空,靜心觀察世事變化,從此找出新的出發點。現任行政院長的謝長廷當年在競選高雄市長的時候,因為對手提名的候選人遲遲沒有定案,這樣調侃道:“我已經準備好年底的選戰,但此刻的心情卻是‘拔劍四顧心茫茫’,想應戰,卻不知道對手是誰。”這裏“拔劍四顧心茫茫”應當是引用一句古詩,被親民党主席宋楚瑜指出是錯誤引用了唐朝大詩人李白(701-762年)《行路難》中的一句:“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行路難之一》)。說到行路難,宋楚瑜還借用白居易的詩句刻畫陳水扁的搖擺善變及反反復複的個性:“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太行路》)。宋楚瑜先生在出訪大陸之前接受鳳凰衛視吳小莉採訪的時候,特別引用了孔子的“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論語·季氏》)建議兩岸不要軍備競賽,而是要“修文德”,建立互相之間的尊重與信任。 ? 可以說,兩岸的最大共同點就是博大精深的華夏文化。從這個角度看,90年代兩岸的談判代表——海協會會長汪道涵先生和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先生是兩岸談判的最恰當人選,因為他們之間最大共同點也是他們的國學素養。汪道涵生於1915年,而辜振甫則生於1917年,都屬於學富五車的舊式中國文人,兩人都對中國古典文學情有獨鐘,辜振甫不止是一般愛好,說起平仄聲韻也不含糊;汪道涵在講話中常常引經據典,引用的也多半是古典文學中的詩詞警句。汪道涵先生曾用唐朝詩人王灣“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次北固山下》)的詩句,描繪台海的遠景。1998年10月辜振甫訪問大陸,在上海豫園參觀,看見一對石獅子,辜振甫說分不出是公是母的,就即興評論說“頑石不恭”。參觀以後,辜振甫提筆揮毫寫下“但知春意發,誰識歲寒心”的題詞。當時在場的中外記者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此句之出處,於是想當然以辜振甫引用“古詩”描述兩岸情勢發消息。實際上,“但知春意發,誰識歲寒心”的詩句是辜振甫自己的原創,而不是什麼“古詩”。 ? 作為留美政治學博士的連戰,其國學功底雖然略遜于辜振甫,但他在中山陵的三鞠躬,在西安祖母墓前的三叩首,特別是在北大的感性演講,充分展示了他那份“人文情懷”的獨特魅力。在這次依然成為經典的演講中,連戰從“斯草、斯木、斯事、斯人”為出發點,引經據典,“感時、傷時、憂國”又不乏詼諧幽默,把聽眾悄然帶回到近代中國史的時光隧道,從自由主義、三民主義說到社會主義,直至點出“為民族立生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十二字主題。這個主題典自北宋哲學家張載(1020-1077)自述的抱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所以連戰先生特別解釋說,這十二個字“聽起來有一點老古板,好象太古董一樣。但是畢竟這是我們老祖先心血的結晶”。 ? 連戰這個“古董”的說法,不禁令人想起臺灣作家柏楊的“醬缸”理論(《中國人與醬缸》)。按照柏楊的邏輯,“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都像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流下去。但因為時間久了,長江大河裏的許多污穢骯髒的東西,像死魚、死貓、死耗子,開始沉澱,使這個水不能流動,變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個醬缸,一個污泥坑,發酸發臭。”
所以柏楊得出結論:“中國人在這個醬缸裹醬得太久,我們的思想和判斷,以及視野,都受醬缸的污染,跳不出醬缸的範圍,年代久遠下來,使我們多數人喪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氣,一切事情只憑情緒和直覺反應,而再不能思考。一切行為價值,都以醬缸裏的道德標準和政治標準為標準。因此,沒有是非曲直,沒有對錯黑白。在這樣的環境裏,對事物的認識,很少會進一步的瞭解分析。”
柏楊的分析固然不無道理,但是小道理要服從大道理,大道理就是兩岸的中國人都是一個醬缸裏泡出來的,思想和判斷,以及視野都大同小異。 ?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大醬缸,連戰可以不說一句“統一”,甚至不說“中國”,卻處處讓人感到他在講中華民族的融合,使許多炎黃子孫感動得熱淚盈眶。 ? 可以說,兩岸的最大公約數不是抽象的“中國”,而是華夏文化大醬缸。缸還在,就有共鳴,統一就還有希望。如果有一天打破了醬缸,中文只是沒有文化內涵的簡單工具,臺灣就成為了另一個新加坡,兩岸的統一也就不再可能,甚至也不必要。所以,這裏借用連戰先生演說的句式,把“現狀”一詞用“醬缸”置換,“在今天兩岸的情形下,我們必須要維持我們的文化‘醬缸’。當然,‘醬缸’的維護不是一個靜態的,不是一個退縮的,不是一個消極的。兩岸可以存異求同,凝聚善意,累積動力,開創一個嶄新的、亮麗的未來。” ? 行筆至此,突然想到在連戰、宋楚瑜確定大陸行之後曾遭到那位自稱用日文比中文好的李登輝先生的強烈抨擊。有趣的是,李先生在痛駡連、宋的時候,脫口而出的是“兩人甘願成為現代吳三桂”。吳三桂?哈哈,原來不遺餘力“去中國化”的李先生也不能免俗,跳不出大醬缸的範圍。“台獨”真是一條走不通的路。 ?
作者:翟華,轉自http://blog.sina.com.cn/u/48670cb2010007c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