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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粵全傳] 順德人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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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12-19 16:52:4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草明:水晶與鋼鐵

  順德人與溫州人,相信有不少可比之處,因為他們前邊同樣被加上“可怕的”定語。

  的確,順德與溫州,都創造了經濟奇跡。

  順德人與溫州人,也一般打遍天下。

  順德人在改革開放中,當上了省會廣州市的市長,而溫州人也一樣,也當上了所在省的省會杭州市的市長。

  還可以列舉很多。

  可不管怎麼說,順德人與溫州人之“可怕”,說到底不是一回事。

  溫州人之可怕,在於做生意,“打來兮,罵來兮,賠本的生意勿來兮”,幾百年來,溫州人就這麼教育他們的子女。在他們來說,萬變不離其宗,一句話:

  ——賺錢才是硬道理。

  順德人之可怕,在於辦企業,“自我坐大”,天生我才必有用,別人不用自己用,幾百年間,順德的“傳統教育”亦是如此,所以才得“得唔得,唔得返順德”一說。在順德人而言,他們信奉的,也是一句話:

  ——個性才是硬道理。

  順德有個性,順德人有個性。在這芸芸眾生中,人們之所以很容易把順德人辨別出來,不在別的,正在這,改革開放中,並非特區的順德能異軍突出,其原因也在這。

  順德的狀元之所以在全廣東占那麼高的比例,順德歷代文人騷客,每每在廣東乃至全國佔有一席之地;順德的科學家、企業家更在近現代如此出類拔萃,這都離不開這片富有個性的土地。尤其在現當代,順德出了好幾位具有國際影響的大作家,更是頗具有個性。

  首先,是出生于順德桂洲東村的草明,19歲,她便參加了“左聯”,後來到了延安,並參加了有名的延安文藝座談會。解放後,還當上了東北作協主席,70多年裏,她勤奮筆耕,而且專注於一個題材——這是與她自小當繅絲廠工人分不開的,所以,她寫了一輩子工業文學,以至於當年一位寫過長篇《鋼與渣》的蘇聯著名作家沃列沃依竟要問她:“你一個女作家為什麼要寫工業?偏偏還是重工業中最艱苦的冶煉工業?”

  的確,在常人看來,女作家寫點風花雪月,卿卿我我之類的東西,是再順理成章不過了。可出生於順德的這位女作家偏不,就寫最具有男子漢氣魄的大工業,尤其是冶金工業!兩個世紀前,法國學者利希霍芬幾度考察中國,得出廣東人有經營大工業的本事的結論,他可曾也預料到,順德女子也有寫大工業的氣魄!

  這便是順德人的個性!讀草明的名著《原動力》、《乘風破浪》、《火車頭》、《神州兒女》,你有時也許會忘記,這會出自一位女作家的手。

  為此,她成為了第一位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的女作家。

  她是那麼關注順德在改革開放中大工業的崛起,幾度回鄉,她曾動情地表示:“我寫了一輩子工業小說,看到家鄉的發達工業後,還想以故鄉的工業題材繼續寫作。”可惜,天不假年,2002年,她以89歲高齡撒手西歸,未能實現這一心願。

  作為20世紀中國革命的第一代作家,她自有一種後幾代人所沒有的赤誠,這種赤誠近乎於偏執的地步。人們每每把她與《青春之歌》的作者楊沫相提並論,而後者每每還受到小資情調的非議,但草明卻是那麼透明、那麼純淨,以至連這種非議都難得產生。

  但“文革“中她一般難逃劫難。

  於是,已經因身體原因調到北京的她,也就那麼執意地要求回到東北,回到那裏的工人之中——惟有他們、是她文學創作的保護神,而當年,全國最大的鋼鐵工業基地——鞍山鋼鐵公司,就曾贈她一個匾,題的是:

  

  延安火種鋼鐵魂

  這是對她這樣一位奇女子、一位純鋼般的女作家最貼切的評價!

  是的,還是在念中學時,她就一心嚮往了北方那個最早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十月革命”,畢竟她是曾擁有最多工人的順德的女兒!

  不到20歲,她因為投身于文學創作,在作品中為自己的苦難的繅絲工呼籲,竟被視作赤色分子,被反動派通緝,隻身逃往上海,成為了“左聯”的中堅分子。

  同樣,她亦不安于大後方,於1941年,往復輾轉,投奔了延安。

  在延安,她得到了比她大20歲的毛澤東的接見,鼓勵她上前方去,到工農兵當中去,創作出最有生命力的作品。

  就這麼義無反顧地去了。

  於是,1948年,她出版了享譽中國文壇的長篇巨制《原動力》,寫的正是工廠、工人、工業——如今說“三農”,她則是寫“三工”,這部作品,更在世界上享有崇高的聲譽,被譯為10多種外國文字。

  1950年,又出了長篇《火車頭》,依舊寫的是“三工”。

  1959年,以鋼鐵廠為背景的長篇力作《乘風破浪》問世。

  ……

  一部部的工業題材的作品,就如鋼鐵一般,鏗鏘有聲,震動文壇。

  直至她古稀之年,經磨曆劫之後,她仍寫出又一部長篇小說《神州兒女》,那已是1984年了,出版後,一口氣發行了10多萬冊,對於今天,萬把冊亦被叫上暢銷書,她這一銷量,當得上天文數字了。

  時至今日,“工業題材”也罷、“下生活”也罷,似乎已經被風行一時的美女作家、自我寫真之類所淹沒了,甚至年輕一代對這樣的字眼都已感到了陌生。然而,無論字眼或名詞有了什麼變化,但其內涵卻是永遠不會變的。當一個民族走向復興、大規模的製造業興起,也當會有與之相稱的大作品問世,今日順德的“順德製造,中國驕傲”之推介詞,不早已響遍寰球麼?可惜天不假年,否則,草明大姐當實現她“以故鄉的工業題材繼續寫作”的心願,但可以相信,後人會繼承她的遺願的。包括筆者在內,在她逝世的前夕,書名為《正道滄桑》的長篇小說及同名電視劇均已問世,那正是以順德產權改革為背景寫下的,這略可彌補老人的遺憾吧。

  至於“下生活”,則永遠不會過時,這裏說的不是刻意地、任務式地到一個陌生地作急就章,而是長期浸潤在廣大勞苦大眾之中,不要在人民的疾苦面前閉上自己的眼睛。時下,那些什麼“資本時代”、“黑金歲月”之類白領文學充斥文壇,虛偽、偽飾成份顯而易見,但“打工文學”正在脫穎而出,日益引起廣泛的關注。草明大姐當日關心繅絲女命運的小說,本就是今日“打工文學的先聲……生活,永遠是創作最深厚也最珍貴的寶藏!正是生活,使草明成為一位經得起歷史考驗的偉大作家!

  她那水晶般純淨、透明的愛心,創作下了中國文學中獨具一格的不朽之作!

  她那鋼鐵般堅韌的意志,支撐著整個共和國文學史的天空!

  已故的順德大作家中,還有一位是黃秋耘,他是國際筆會中國中心的負責人,他是在草明之前一年走的,比草明還小5歲,而他磊落、耿介、頗負個性的一生,有更多的曲折、坎坷,甚至九死一生。

  廣東作家恐怕最記得的是他講過的一句名言,那便是:面向文學、背對文壇。

  他還專用此語寫過一篇文章。

  這句話,集中表現出他不肯阿附權貴,獨立卓行的個性。

  在他過世後,我曾以《一位困獸猶鬥的人道主義者》為題,寫下悼念文章。

  與草明從繅絲工、左聯、延安到大工業基地清晰的文學道路相比,這位僅小5歲的黃秋耘,有著曲折得多的文學生涯,為我們樹立了另一個參照系。

  而他的啟示,也更綿長與深遠……黃秋耘:困獸猶鬥的人道主義者

  黃秋耘這個名字,在中國二十世紀文壇中意味著什麼——縱然他活到了2001年八月,超過這個世紀有八個月。

  躊躇再三,終於找到了一個幾近無奈的借代詞:困獸猶鬥的人道主義者。

  一如他的自述:“我一生拿槍的時候比拿筆的時候多,但是拿筆之後的遲疑和勇敢卻比拿槍的時候多得無法比擬。”而他的遲疑與勇敢,又為的是什麼?

  自然都為的是人道主義,為的對人道主義的堅持與張揚,而他卻每每為這碰了個頭破血流。二十世紀的中國,作為人道主義,始終是一個無法擺脫的話題,如同夢魘一樣,壓得任何一位有良知的知識份子,有勇氣的文學家(這裏且用“文學家”這個詞,因為“作家”一詞已用得太濫了)無法喘得過氣來,一閉上眼瞼,便是無邊無際的腥紅。一般人難以明白,人道主義這個詞,為何非要冠上“革命的”、“社會主義的”這樣的定語才可以獲准通行,否則,便成了反革命,資產階級的了。既便在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的當日,這樣一個詞的使用也仍要被視為左道旁門,乃至離經叛道。一個世紀了,人道主義的命運尚如此,那麼,死於這個世紀剛剛結束之際的黃秋耘,他又能配享受怎樣的命運呢?

  誰能回答?

  從他的簡歷上看,他是一位卓越的反法西斯戰士,我曾寫過當年香港的秘密大營救,寫過著名的抗日雄獅東江縱隊,那當中都少不了他。這便是他一生輝煌的起點,但反對法西斯,對法西斯的反人道,非人性的暴行的清算,自然把他導向了人道主義,對人性的張揚,而這卻又成了他一生黯淡的落點——時至今日,人道主義幾何時在東方這片土地上得到過正名呢?

  他只是作困獸猶鬥罷了。

  如他自己所說的,這“困獸”便是“一隻古怪的貓”,一隻講“貓道主義”的古怪的貓,最後不得不被主人收拾了的“無用的貓”。這便是他的悲劇,儘管他在《古怪的貓的自白》中竊竊自喜,“這只古怪的貓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它並沒有把自己的同類當作老鼠來吃掉:發了瘋的不是這只古怪的貓,而是把同類當作老鼠吃掉的貓。”

  就這樣,我總算確定了這篇文章的標題。

  寫下標題,我的心就碎了,欲哭無淚。

  秋耘老師已過世有半年了。他過世的時候,我正在南非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回來後,聽到這噩耗,當時就傻了。因為還以為能與他再一次促膝長談,聽聽他那充滿哲理與智慧的妙語,追憶那些個回風舞雪的歲月……然而,這一切已經不再了,上次“不要愧對你經受的苦難”,竟成了他對我的最後囑託。

  只是,我能做到麼?

  連為他寫這篇文章,我都幾番提筆,幾番放下。我當寫什麼呢?我想寫的,未必能寫得下,而我不想寫的,又寫它做甚?直到這次順德城慶,應邀到會的國內幾位文化藝術界的順德籍友人聚在一起,感慨順德一下子走掉了三位頂尖級的大作家——龍江的黃秋耘,桂洲的草明,以及作為“順德女婿”的張光年,有人問我:“黃秋耘與你是小同鄉,你那兩本七八十萬字的厚書,他都讀完了,而且向不少人推薦過,你為什麼迄今仍不著一字?你對得起他麼?”

  當時,我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我該遭到指責——半年了,我怎麼就不著一字呢?說什麼也該有隻言片語呀!不可以再拖下去了,況且,草明與張光年,我多少還寫下一些文字,記得,晚年致力於寫工人的草明,仍少不了受到“小資情調”的指責,至於張光年,在反“自由化”中的遭遇,就更為嚴重與慘烈得多,我手上有他的《文壇回春紀事》,回春也少不了倒春寒,相比之下,黃秋耘的經歷更曲折一些,更艱難得多,而他與我的關係,卻又更密切得多,我卻仍這麼一再躊躇。

  仍是一個“難”字了得?

  不、不、不。

  無論如何,我是該寫了,寫不寫,在於我,在於我的心,至於人家發不發,那就不在我了。當然,儘量能發的好,也只能這樣。哪怕是隻言片語。

  回到家,拿起他的舊信箋,讀到“手款及大作兩種已拜讀。……我的身體比去年略有進步,但年邁久寒,懶於出門行走,乞諒。”眼又濕了。這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七日的來信,其時,《潘漢年》《潘氏三兄弟》兩書,後一本剛出沒幾天,沒想他便讀過了。我還說,還有第三部《潘漢年和他的戰友們》正在修訂,到時,也算是個三部曲了,了結了我這一不大不小的工程。其實,三部都是八十年代早就完成了的……然而,他已經讀不到第三部了,而第三部的出版,恐怕仍遙遙無期。信末,他署的是“弟秋耘”,其實,他與我父親是同年的,我是不折不扣的晚輩,而且是同一個鄉里的晚輩,我也是順德龍江人。

  可我又能寫什麼呢?還是從這兩本書說起吧。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我帶著渾身的傷殘及厚厚一操書稿,走出冤獄,便徑直跑到了北京。秦兆陽當時是《當代》的主編,一下子便看中了我那部《一個年代的末葉》,批了“此書立即可以出版”,還找我與責編龍世輝長談了一下午。也就是改稿期間,我認識了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編輯季滌塵。兩年多之後,當我在一家刊物發表了關於潘漢年晚年獄中生活的紀實,便收到了他的約稿信。一九八四年,我便完成了全書。然而,由於可想而知的原因,此書的出版終於擱淺了。老季把書稿及當時一筆相當可觀的退稿費交給我時,是這麼囑咐過,你去重找一家出版社出版,我們社太樹大招風了,出不了;以後,要是出了,可千萬要送一本給黃秋耘,他是你老鄉,你回廣州,一定去看看他,代我問好。老季是《風雨年華》的責編,而《風雨年華》只出了薄薄一本,自然是真正被腰斬過的。因為裏邊說到老人家活到六十歲會是列寧,七十歲則會是史達林,而八十歲就只能是他自己了之類的話,在當時老季沒少受責難。

  不僅《潘漢年》擱淺,《一個年代的末葉》也一樣,退稿費都沒付——這對我已沒有任何意義了。可是,沒想到,老季的囑咐,我卻是十三年之後才得以照辦——《潘漢年》是一九九六年底才出版的,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為該書的出版,責任編輯嚴虹——同我一樣,當年的老知青了,也受了不少委屈,甚至無端的打擊,這裏就不提了。本來,該社還準備連續出《潘氏三兄弟》等我的一系列作品,也因此只出一部就“腰斬”了——當是“斬首”吧,因剛出一部,還到不了腰。在此,我借此文,也向嚴虹表示深深的歉意。當《潘氏三兄弟》轉到北京出版社,我的責編丁寧(這位是丁東的妹妹,不是反右中的丁寧,特此說明)還驚詫地問:真的麼?這麼好的稿子捨得轉出來?她不敢相信,可我卻惟有苦笑。潘漢年多災多難,連關於他的書稿,也照舊要株連不少人。當然,這裏我也應對丁寧她們表示謝意,後來,象韋君宜的《思痛錄》等,也是她們最後出的。

  我終於不負老季的委託,讓姚玳玫把先出的《潘漢年》送給黃秋耘,雖說在十三年之後,我已從湖南省作協調至廣東高校。不記得是專門附上一份信函,還是就把老季所囑之事寫在了扉頁上,很快,便接到了黃秋耘的電話表示感謝。他還說,自己算是潘漢年的老部下了,所以,更存一份感激之情。這才明白季滌塵囑託我送書的原委。在這一段期間內,不僅接到不少電話,甚至有人登門拜訪,一個個老淚縱橫。我沒料到,廣州居然還有那麼多潘漢年的部屬。我告訴黃秋耘和其他人,後邊還有第二部、第三部……而現在,第二部是出了,但第三部——這回,算真正“腰斬”了。

  在黃偉經的《文學路上六十年——老作家黃秋耘訪談錄》中,我讀到了他談及《潘漢年》的一段話,那是談到周揚、劉白羽沒也把他劃成右派的原因:“一個主要原因是周揚說不能劃。另外,劉白羽本人恐怕也有點怕搞過黨的情報工作的這一類人。這一類人在黨內的關係很複雜的,你看了《潘漢年》這本書就曉得。劉白羽也許怕得罪了這些人,以後不管碰上哪一次政治運動都得提心吊膽。”

  這段話很有點意思,這也說明當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微妙到了何等地步。然而,並不等於說,搞過情報工作別人就怕,也不是這麼回事,怕,同樣也包含不信任。當年東江縱隊的政治部主任,“文革”前任暨南大學校長的楊康華,曾打報告到廣東省委,要調黃秋耘到暨大去當教授,結果,分管組織工作的省委書記區夢覺卻不同意。後來,秦牧問區夢覺為什麼,得到的回答是:“黃秋耘這個人我知道。對他的學問、業務能力,我沒有什麼懷疑,可以做教授。我所以不同意,主要一條,他有個最大的問題——不聽話。”

  連教授也當不成,所以,當教授的資格,第一條便是聽話,至於水準、能力、學問什麼的,都在其次了。因為不聽話,便不再對此人信任——這恐怕又涉及到人道主義問題了。對人自身缺乏信任,對人的尊嚴的褻瀆,恐怕是眾多人道主義悲劇的根源。“文革”中那麼多的冤、假、錯案,不就是造成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猜忌、仇恨、爭鬥才產生的麼?以至歷史上種種可怕的酷刑都在其間復活了。

  我們終於有了一次會晤的機會,梅花村37號……不知怎的,是室內光線不好,還是別的原因,他給我的,始終是一副病容!—我們在不少場合下見過,握過手,卻未能深談。而每次,我的心都有點戰慄,不知他還有幾天——也許他看出我的神態,後來信中才特意提到“身體比去年略有進步”以寬慰我。而他以病弱之軀抗到八十四高齡,也實不易,是怎樣一種生命意志?!在痛苦磨礪下頑強抗爭的生命意志?

  

  無端屈辱無端恨,

  

  巨眼何人識書生。

  這是潘漢年四十年代寫給冤獄中的揚帆,五十年代卻成了自畫像。後來呢,更成了無數人的慨歎……一見他,我便想到了這兩句。

  這當是純粹的私人談話,我不想被認為是與潘漢年當年部屬情報人員的交談——因為寫了這些書,有人已認為我知道得太多了,處處設防了。

  他問起我何以會選擇寫潘漢年,不僅僅是因為在茶陵氵米江與潘的“一面之緣”吧?我默然,他卻有意提起我“文革”中將半年多代課工資資助了一位同是順德籍的藝術家,當時這位藝術家當作“紅皮白心”雙開回了原籍。我點了點頭,說我“文革”中為上百位老幹部、專家寫過“翻案書”,他們有的當時便“甄別”了,但大都是三中全會後才平反,可一百個中只要有一個沒平反,我就“有問題”,為此,還寫過一篇《1>100》的雜文。我這麼一說,他全明白了,摸了摸我肩膀。我苦笑,說,你不也一樣麼?也許,這正是龍江人的秉性。他又問起《一個年代的末葉》來,說不要僅僅送與潘漢年有關的書,別的他也要看。我告訴他,書迄今仍未出得了。他歎了口氣,說,你這本書,還沒出,名聲就太大了,秦兆陽好心給你幫了倒忙。我說,後來,秦老師千方百計幫我找地方出,還囑他兒子秦萬里找個地方“悄悄地出了”。不能怪他。我只不明白,當日那位總編輯,自己是搞翻譯的,譯過莎士比亞的書,何以竟以“整個作品的思想體系是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罪名,禁了我這本書。他說,當領導的,已經不是從他個人出發,而是得從領導身份出發考慮問題,也許他聽到什麼關於批人道主義的風聲吧。我說。當時還是1980年底,並沒有這一風聲,批周揚是幾年後的事。他沉默了,又是一臉倦容,我又補充了一句,再說,我書中連人道主義這個詞都沒使用。憑什麼要扣這個帽子?我幾乎是寫與七九,八O年同步寫冤假錯案的平反。

  他目光一閃,就那麼一閃,苦笑道:平反冤假錯案,是要恢復公正,恢復執政黨的形象,可說到底,還是從人道主義出發。你選擇這個題材,包括寫潘漢年,就已經決定了你的所謂思想體系,不在於你用沒用這個字眼。我說,我也想明白了,現在也不抱屈了,他們要戴我這麼個七寸三分的帽子,我倒覺得多少有些恰如其分,而且還逼我下功夫去鑽了一下關於人道主義的問題,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有,共產主義是徹底的自然主義與徹底的人道主義……他說,譯法有不同,有的把這譯為普遍的人道主義,朱光潛就是這麼譯的。徹底與不徹底,普遍與不普遍,膚淺與深刻……卻不是什麼程度問題。我說,秦兆陽老師在談我那部長篇時,有人擔心會不會引發“人權”爭議,秦老竟站了起來,說,憲法上還有不許侵犯人權的字眼呢,“人權”為何提不得。人道主義也一樣,有人試圖把人道主義限定在道德範疇,這其實是閹割了人道主義,人道主義同樣也是一種歷史觀。好在,現在沒人敢否定當日平反冤假錯案的歷史了。

  我知道,秋耘老師一直堅守著他的人道主義,雖九死而不悔,可他卻不願我也因這個而受累,可我們都無法在人民的疾苦面前閉上眼睛,更何況在我們身邊仍在發生著種種人道的悲劇,包括因為我們出書而受牽累的編輯——老季、小嚴……

  他寫過一篇《鏽損了靈魂的悲劇》,抨擊的是知識份子遭市儈主義,犬儒主義的鏽損。而因為這篇文章,卻發生了一個更為慘烈的悲劇。那是“反右”之中,《北京日報》有個記者叫戚學毅,人家叫他揭發一位好友,他不肯,說:一定要我揭發的話,黃秋耘不是寫過一篇《鏽損了靈魂的悲劇》嗎?帶著鏽損了的靈魂活著沒有多大意思,不如死!於是,他就從五層樓上跳下來,當場便死了。

  這種剛烈,自是與市儈主義的油滑,大儒主義的“忠誠”、奴化所對立的。無疑,黃秋耘的人道主義,每每包含有這種剛烈的、視死如歸的大勇成份,廣東作家中就流傳有他在“五七”幹校中“不服改造”的一些故事。人道主義自然是與苟且偷生格格不入,與所謂的絕對服從而取消個性、取消獨立思考所格格不入的。因此,有人稱黃秋耘是“人道主義軟弱”,筆者是不敢苟同的。即使是甘地,曼德拉的非暴力,也決非軟弱無力的。

  黃秋耘講到,當初韋君宜得知此事,非常動感情:“為什麼非要把一個有正義感的青年人逼上死路不可呢?”黃秋耘聽說韋君宜近日寫了本回憶錄叫《思痛錄》,認為她會把此事寫進去。他一直關心這本書的出版,關於出版的曲折都聽說了,只不知道他後來見到由小丁寧擔任責編由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思痛錄》了沒有,可惜,後來我也未來得及告訴他。韋君宜出版這部書所面臨的曲折,他當是完全可以預計到的。

  他始終堅持,對於十年浩劫中那些悲慘的往事,還是應當多講一些,多聽一些,多知道一些,多寫一些,多看一些為好。這樣的作品不但不會使讀者感傷沮喪,失去信心,相反地,倒會激起人們的義憤,群策群力,徹底否定那醜陋的過去,肅清其餘毒,他疾呼,“哪怕再多一些,我們聽了耳朵也不會起繭,講了喉嚨也不會發痛。至於眼睛冒火,這樣的火,倒不妨更加熾熱一些,而且保持得更長久一些為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嘛。”

  任何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如果不敢揭自己的瘡痂,任其潰爛下去,是不會有前途的。黃秋耘這一人道主義觀,也是屬於歷史範疇的,當冠之於歷史的人道主義,卻未必加上別的什麼大字眼。本來,人道主義就是歷史地發生的,是針對封建極權及法西斯主義而發生的,是近現代反對神權與封建主義的一面大旗,在中國,缺乏的正是這個,“文革”之後,人道主義實際上成為了對極“左”而實質是封建極權的尖銳武器,無疑,對於那些始終抱住自造的光環的人而言,顯然是大逆不道了。

  這也是人道主義在二十世紀中國所配有的命運。但二十世紀畢竟該過去了。

  我從來就不是,也不能算是一個理論家,雖然我被推到了大學教授、專門從事學術理論這麼一個位置上,也濫竽充數出了好些所謂的理論著作。我還是專情于文學創作,畢竟,我所經歷的苦難,是不可以僅僅作理論的表述,而應當訴諸于文學。而這,我遠還沒做到。

  他看住了我,說:你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不然,你不會去寫這些,更不會這麼想。我講了自己的經歷,三年冤獄,獄中如何重傷致殘,以及獄中種種非人性的東西。我察覺他眼角已噙有淚水,不忍再往下說了。他卻總催我往下說。我講到,當時的“一打三反”,判誰的死刑,在牢房裏也得“民主投票”,所以為表示自己已經改悔,就得舉手投票贊同判自己的死刑呢。

  他苦笑道,這當是集體無恥了,你不投自己死刑一票,說不定你就難逃一死。

  就同如今集體腐敗一樣,大家都貪,你不貪,反成了怪物,先把你整成貪污犯。我一笑,說起早兩年選作協代表,人家硬用一個剛剛嫖娼被抓,且沒有一篇文學作品的人頂掉了我,還美其名曰民主投票,我歎了一口氣,我明明是廣東人,可在文化界一開會,一點到我,就被稱作“外來戶”,其實我回廣東都多年了。

  他直搖頭,你這是要我重複“面向文學,背對文壇”的舊話題了。你會在乎那麼一個代表的名額麼?我想不會吧,你有幾十本書,比一個代表不更有價值得多?你要是代表,反掩蓋了這種無恥。只是這些人,也欺人太甚了點。我說,有人甚至公開說我休想進入這裏作家的圈子。他一笑:那是什麼圈子?青紅幫麼?進去了,你反而壞了。我說,是呀,順德人就這樣,務實,不圖虛名,不必與那些“無產”作家合流。他點頭道:一個作家,作品才是最實在的,別人說長說短由他去。說,我算哪個圈子的?一有了圈子,就沒有了是非,還是當圈外人的好!

  我說,一講圈子,同樣也就沒有了人道,無論是姓“社”還是姓“資”都沒有。

  本來,我就是作家協會的專業作家,只因為母親健康的緣故,才回到廣東。卻進不了作協,顯然是圈子問題,我也無所謂,這才到了高校。還在作協時,我便讀到了黃秋耘《面向文學,背對文壇》的文章,頗有感慨,這也就最終離開了作協——算是“文壇”吧。而今這類機構,早已衙門化了,“衙門深似海”,何必去碰呢?我就遇到幾個時任作協領導職務的人,津津樂道自己已算是“公務員”編制了,言下之意便是,我沒有寫出文學作品又能把我怎樣,已不可能把我這“公務員”撤了,文學院長無作品,作家協會出党棍,當然順理成章無須直面一位作家的歷史良知。

  就這個話題,我告訴黃秋耘,幾年的一部理論專著《土地和農民的史詩》還批過他的《(山鄉巨變)瑣談》。他很有興趣地聽了我的“批評”。而這篇文章,張光年是大為推崇的:“這樣的文章,老實講,你(指馮牧)寫不出來,我也寫不出來,要黃秋耘才能寫得出來。”

  我笑了,說,我引的就是那麼一段話:

  “……仿佛農業合作化運動這場深刻的社會主義革命只是自上而下,自外而內地給帶進了這個平靜的山鄉……當然,也許作者在生活中所看到的農業合作運動,就是出現在筆下的這個樣子,我們沒有權利要求作家去寫他所不曾看到過的,或者還不熟悉的東西。”

  他聽罷,也笑了。因為我所“批”的,恰巧是他的苛求,而這卻是無法辦到的,因為那場運動本就是“自上而下,自外而內”來的,周立波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他只能當人民的代言人。

  也正是這篇評論後不久,黃秋耘便寫了《杜子美還家》,而且,立馬被認定其有“為民請命”,“為民代言”的錯誤傾向,所以,書中我是這麼說的,因此,我們應當感激黃秋耘,通過曲折的途徑,說出了真話,為我們三十年後重新認識《山鄉巨變》的真正歷史價值指明了道路……所贏得的,“現實主義的勝利”。

  聽罷,他沉默了,他沒有為我這樣的肯定而感到欣慰,而只是可惜,即便在今天,《山鄉巨變》所寫的農業合作化也已無法肯定,作家的才華,尤其是出色的語言才華,虛擲在這樣的題材上了。

  我們還談得很多,當然,少不了關於人道主義的話題,這一輩子始終困擾著他的人道主義,看來還得在我身上繼續困擾下去,但我並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最近,《一個年代的末葉》在經過二十二年的風風雨雨之後,終於出了清樣,有人勸我是否在文字上改改,我說,就保持那個年代的原汁原味好了……可惜,包括這本有可能出版的書,秋耘老師也未能看到,只能焚於他的靈前了!不然,又該引發他多少感慨呀。

  而那位給我橫加“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罪名的人,退下來後,已若無其事在大談歐洲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傳統了。秋耘老師說的對,那時,他不是他,他只是一個“領導”的符號而已,有什麼必要怨他呢?雖說一去就二十二年!

  我也知道,象我與他這種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在現實當中能抗禦得了什麼?有人為了當官,已不惜雇上殺手,你能同這號人講人道麼?象雨果一樣,視人道的原則高於一切,可他自己不也被迫流亡麼?否則,決不會對他講人道的。甘地提倡非暴力,金也提倡非暴力,可他們全死於暴力之手。人類的獸性被激發出來之際,任何理性都無法約束得住它的……於是,我們就默默在圈外,只憑自己的良知行事,寫作好了,包括秦牧臨終前不久,在我們組織的一個兒童文學的會議上,都表示要建立一個純美的社會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他多少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願多揭文革瘡痂的,那麼,黃秋耘臨終前,又會怎麼說呢?

  

  默默觀史變,蕭蕭壯士心。

  ——這是潘漢年的遺詩中一句。我想,黃秋耘當是如此。儘管人道主義面對強權一時是那麼蒼白無力,但誰能說,憑此便可以用“紅色恐怖”給所有的非人道正名呢?在長遠來說,人道的呼聲,總歸要壓倒炮彈的喧囂——這是有一年我從諾曼第歸來寫的散文中的一句話。在那篇散文中,我寫到法國人津津樂道的,卻是那片彌漫過戰火的土地上,留下的卻是畫家萬古如斯的、恬靜的、在濛濛雨霧中的海灣——英吉利海峽永遠如此,那是米勒的海灣,而絕非戰爭的海灣。戰爭中那裏是短暫的幾天,而和平在那裏卻是永恆的,和平,畢竟要壓倒戰爭;人道,總歸要壓倒戰火的呼嘯。就這麼篇散文,就因為有這樣一句畫龍點睛之語,為不少處所轉載,有的報刊,甚至專門把這句話引出作為導語。

  自然,我的感慨不僅僅源於那個古老的、沉默的、寧馨的海灣。

  我所經歷的,在我這一代人當中,或許是最為慘烈的一種,有的,已經寫在發表過的作品中,可只是作為點綴,讓其“漏網”而已。而我想寫的,或許還得留著,留在心靈深處,是不會發爛的。

  我想,黃秋耘在送我出門口時所說的這短短的一句話“不要愧對你經受的苦難”,也在他心中留存了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不會愧對,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而黃秋耘呢?他自然也這麼對自己說過。然而,他固然寫了不少自己想寫的文章,在他垂暮之年,可他該寫、想寫的還當有多少?

  而這一大片的空白,還有望填充掉麼?

  時至今日,我還不明白,他給我覆的這封信,何以是紅筆所寫,是因為在看校樣時,隨手寫就,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讀著,讀著,我眼前一片腥紅。

  “不要愧對你經受的苦難”——這當是人道主義一個高亢的呼喊!

  這不僅僅對我,對我個人所言。

  順德女婿:靈氣與個性

  講了草明、黃秋耘,餘意未盡,卻又想起了兩位順德女婿。既是女婿,就非順德籍人了,可作為女婿,卻多少沾了點順德的靈氣,也一般有個性。

  第一位,當講一個老外,瑞典隆德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的主任羅思教授。他是諾貝爾獎評委馬悅然的弟子,一直鍾情于中國文學及語言,娶了一位元順德女羅惠玲。這些年來,他幾乎年年都來順德一趟,研究順德的方言、民俗,他對廣府方言,有著獨到的見解。前年我到隆德大學,該中心正致力於文學中的廣府方言的研究,當然是用現代的方式,運用電腦進行比較、統計、分析。我想,國內研究粵語的學者,也很少有他這麼專心致志。當他談起如何從零開始,籌辦起這麼一個研究中心,都有點眉飛色舞了。這是整個歐洲最大的一個東方研究機構了。

  羅思早在“文革”前便來到了中國,學習中文,且在中國的對外雜誌中當過編輯,他講起“文革”中自己這位老外如何參加“大串連”的,更是眉飛色舞。

  正是這些獨特的經歷,使他鍾情于中國的文學、中國的方言。他可以說一口流利的國語,即普通話,但是一旦說起廣府方言,如果你沒正面對著他的金髮碧眼,勢必左右尋找這話是不是在旁邊有一位廣東人?地道得教我這位順德人自慚形穢了!

  這自然得益於他的順德賢內助。

  恐怕很難有人相信,這位順德女婿,還專門寫過一本關於香港黃大仙的研究專著,讓我們這些廣東學者大跌眼鏡。

  如今,他一手創辦的東亞研究中心,已是有一棟辦公樓了,樓下,是一個藏書不少的中型書庫,當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諸如莫言等人的作品,還可以看到如朱崇山的《風中燈》、洪三泰《風流時代三部曲》及其他廣東作家如孔捷生等人的作品,近年來,該研究中心研究過上海作家及不同地域作家的作品,現在,則把重心放在廣東作家與廣東方言上,而且,進入了思維領域。

  這樣的女婿,當為罕有。

  另一位順德女婿,更是著名的文學大師光未然,他也同草明一樣,活到近90歲,而且幾乎是同時離開的。

  他在晚年,仍筆耕不輟,且有研究古代文論的專著問世。他的真名叫張光年,我與他還是後來相識的,未相識前,就聽朋友們講到,他也是幾乎年年下廣東,上特區,而且專門要到順德,他常說,南下廣東,主要是呼吸南方的新鮮空氣。

  “新鮮空氣”,自然包含有很多的內容,他對廣東,對特區、對順德,可謂情有獨鐘,無時無刻不在關注這裏改革開放的新進展,新事物。他過世後,我為順德報專門寫了篇悼文,題為《扛住閘門的高人》,不長,就全錄了下來。

  中國民俗學之父,我們廣東走出去的一位文化大師鐘敬文先生,剛剛過了百歲誕辰,便與世長辭了,還沒來得及從悲痛中走出去,又驚聞張光年同志走了,這位以《黃河大合唱》震驚中國文壇、樂壇已半個多世紀的藝術大師,也是我們順德的女婿,怎麼就走了呢?他不是說,興有百歲之壽,可現在還不到九十呀!

  是三泰在電話中講的這一噩耗,而三泰當是從崇山那裏得知的,因為崇山那裏始終有一條光年熱線,還不由得我不相信。巨大的悲痛,又一次摟住了我,面對著書架上兩卷本的《文壇回春錄》,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頰。

  仿佛就是昨天,我們還曾相見。耳邊還縈繞著他的笑語:“呵呵,你這順德人當了我們湖北的女婿,我這湖北佬是你們順德的女婿,大家彼此彼此。”

  可現在,我們都已陰陽相隔了。

  兩年多以前,中國作協要召開我的《客家魂》三部曲的研討會。會前,我的責任編輯吳光華對我說,張光年對近年來出的大作品都很關心,這個三部曲早早就給他送去了,我們去拜訪一下,看他對這個研討會有什麼意見?

  吳光華是北京出版社著名的老編輯了,經他手出版的長篇,光獲茅盾文學獎的就有兩部《黃河東流去》與《穆斯林的葬禮》,其他獎就更不用說了。他與光年相交甚厚,很尊重光年的意見,他這麼一說,我便欣然前往了。

  出了地鐵站,沒有走多遠,我們就到了。光年同志正在家,一見光華與我,很是高興,葉綠大姐(按輩份,我當叫阿姨了,可大家都這麼叫,也就隨大流了,也許,這一叫,把她叫年輕了,當更高興)連忙招呼我們坐下,喝茶,一聽口音,便聽得出是順德家鄉人。我忙作了自我介紹。

  光華又補充道:“他可是湖北的女婿,當年是武漢大學作家班第一屆的學員,不僅拿走了文憑,還在武大拐走了一位媳婦……”

  於是,便引出了上面那段笑語。

  光華說明了來意,說:“《客家魂》三部曲,是我退休前在北京出版社編的最後一部書稿,是我編輯生涯中打下的最圓滿的一個句號,小譚埋頭筆耕,淡泊名利,不好張揚,其實已出了幾十本書,這次,給他的作品開個研討會,不論對他,對我也是一個激勵。”

  光年很是高興,說,應該的,出這麼多書還沒開過研討會,是不是小譚太淡泊了點,作家協會應當關注這樣有潛力但不好張揚的中青年作家,文壇的真正希望恰好就在這些人身上。

  我們就這麼談開了,他興致勃勃地說,這些年,我就只上廣東去,不僅僅是因為我是順德的女婿,而是廣東作為改革開放的一片熱土,我到了那裏,就感到氣順得多,那裏什麼空氣,都新鮮嗨,更何況那裏有不少談得來的老朋友,象朱崇山,我們什麼都能?談……?

  我說,我給朱崇山的《風中燈》寫過評論,在反映香港回歸題材的長篇作品中,他主筆的是最有深度與力度的一部,尤其是敢於抓住中英談判期間金融動盪的一刻寫,沒大手筆不行。光華出的霍達那部《補天裂》,寫的是新界被割讓的歷史,要容易把握一些。

  光年說,崇山同志近年筆耕很努力,現在又在準備寫澳門回歸的長篇了。功力日見深厚,不容易,在他那個年齡,不吃老本,在藝術還力求再上一層樓,寫得更勤,更多的,已經不多見了。

  記得他還說,書出得多是好事,有數量才會有品質,巴金前不久也說過這一類話,有人總是非議中青年作家寫多了,“文革”前一年才出幾部,方有“三紅一創”,其實,整個民族的文化素質提高了,書才出得多了,沒堅實寬大的塔座,哪能有高聳的塔尖呢?為什麼怕出得多?恐怕,有的人不是怕這個……

  光年有點咳嗽,我們沒敢多呆,更沒有提出讓他參加研討會的事。另說他身體欠佳,平日,他也早已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再破例參加多種首發式、研討會,保持低調,我自然理解,能親自聆聽他的教誨,便已十分滿足了。不過,臨走時,葉綠大姐卻一再叮囑,很高興又認識了一位元老鄉,是老鄉,就常來串串門,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以後一到北京,別忘了這裏來,你這位老鄉加女婿……她反復強調“老鄉”,我卻領悟了這兩字的意思,這恐怕是人世間最尋常也最親近,卻不帶有任何功利與色彩的一種關係了。下回到京,應該來。

  可過了一年多,1999年底,為協助深圳龍崗舉行客家節去京請一些客籍領導人,我住進了作協樓裏的招待所。在那裏,我遇見了葉綠大姐,一問,原來光年同志有所不適,住在這裏,好方便上醫院檢查。我在客廳裏,只能輕聲說話,回望里間,燈光昏暗,只隱約看見床上有人。我自然沒有進去,卻失去了與老人最後見一次面的機會。

  上他家造訪的機會,也就不再了。

  拿出書架上的《文壇回春錄》,想起老人的諄諄教導,仍止不住淚水雙流。當年,正是這“回春”錄上所載,如果不是衝破了“兩個凡是”的束縛,我們又怎有他日放手創作的春天呢?而當日為爭得文壇的春天,張光年並一批文壇宿老,又曾以怎樣罕有的勇氣。經受多大的磨難與打擊……我清晰地記得,當初我一部長篇處女作到了秦兆陽(他也是湖北人)手上,有人提出這麼寫是否有寫人權之嫌,老人竟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憲法上也有‘人權’二字,不許侵犯人權嘛”。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些老同志為何會為這如此激動。尤其是十一年前,張光年亦曾大放悲聲,為當年一同打破堅冰而準備下地獄的戰友與領導。這兩卷本,多少記錄了當日的抗爭——而這些,恐怕後人是很難領悟背後的嚴峻與複雜,假如不加注的話。

  又走了一位為我們扛住“閘門”的高人了——光年個子很高,年輕時恐怕有一米八九,今後,還有誰為我們扛呢?我們自己是否扛得住呢?痛失先師,是無可彌補的。我手下的筆,還能讓這文字似傾瀉的春水過閘而出嗎?

  我不知道。

發表於 2006-12-25 07:59:41 | 顯示全部樓層
有人是順德人嗎?
 樓主| 發表於 2006-12-25 17:41:17 | 顯示全部樓層

我就是﹐祖籍廣東順德龍江鎮

發表於 2006-12-25 20:31:32 | 顯示全部樓層
我祖籍順德樂從騰沖。
發表於 2006-12-25 20:48:12 | 顯示全部樓層

我祖籍順德陳村,

大家算唔算老鄉?

發表於 2006-12-25 21:35:02 | 顯示全部樓層

  睇嚟祖籍順德嘅都唔少噃,我就唔單止祖籍係,重喺順德工作居住緊。

發表於 2006-12-25 22:45:29 | 顯示全部樓層
QUOTE:
以下是引用barryshawn在2006-12-25 12:48:12的發言:

我祖籍順德陳村,

大家算唔算老鄉?

陳村樂從﹐都算

發表於 2006-12-26 16:25:39 | 顯示全部樓層

余OK教我講順德話呀,好想學番D鄉下話

發表於 2006-12-26 16:37:45 | 顯示全部樓層
QUOTE:
以下是引用barryshawn在2006-12-26 8:25:39的發言:

余OK教我講順德話呀,好想學番D鄉下話

  你想點教?語音聊天?我有打算自造一個順德話嘅拼音方案,不過重未有時間搞。
 樓主| 發表於 2006-12-26 18:49:19 | 顯示全部樓層
順德話同廣州話差得不太大。
 樓主| 發表於 2006-12-26 18:50:38 | 顯示全部樓層
南海﹑順德﹑番禺世代是廣東人的文化中心。
[此帖子已經被作者於2006-12-26 11:14:41編輯過]
發表於 2006-12-26 19:43:50 | 顯示全部樓層
正宗順德話同廣州話都差幾遠架,我嫲嫲果d順德話我都係聽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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