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强：两个年轻人的西贡
黄志信、阮富强，分别是越南西贡的高低收入者的两个典型。黄是报社的保安，阮是证券公司的业务经理。他们都通中文。
黄志信把一辆停得不规矩的摩托车挪进它的同类组成的方阵，又回到他的桌子后面。他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十二点了。一个骑摩托的女人在路边停下，冲他招手。他拿起一份《西贡解放日报》过去给她，回来把零钱扔进抽屉。
送午饭的快来了，他想。这时候，报社的一个老工人来到大门口，在黄志信对面坐下。黄从桌子底下取出象棋，两个人开始了水平不高的较量。
黄志信的工作从早上六点开始，下午两点结束。如果倒班，就从下午二点到晚上十点。这个二十四岁的越南小伙子祖籍来自广东，在西贡已经是第四代。《西贡解放日报》是越南惟一的中文报纸，一九七五年西贡(胡志明市)「解放」时创刊。今年是胡志明诞辰118周年，在这份报纸上可以看到「学习胡志明伯伯道德榜样」、「胡志明伯伯好儿童竞赛」等内容。四年前，黄志信成为这家报社的保安兼勤务，和任校对的父母成为同事。他还没有自己的房屋，和父母住在一起。
一辆摩托车在门口停住，盒饭送来了。米饭，三个菜，有肉。盒饭14000盾，差不多1美元，大约是他一个月工资的1/150。这个价格在西贡可以买到一碗米粉，或者1公斤大米，或者1/4公斤猪肉。在开始吃饭之前，黄志信接收了一封快递邮件，又出去把一辆停放随便的摩托车摆正。
像西贡、河内的绝大多数越南人一样，黄志信也有自己的摩托车。顺便提一下，这篇文章是有背景音乐的，现在回到国内，越南摩托车的轰隆声依然不绝于耳。三年前，黄志信购买了他的第一辆摩托车，「隆鑫」牌，350美元，加上办牌照等各种费用，一共500美元。一年前，他以300美元的价格卖掉了这辆摩托车，换了一辆800美元的YAMAHA。他每年额外有将近1000美元的奖金、过节费，也就是说每年有2000多美元的收入。黄知道在大公司工作的年轻人每个月可以挣到500美元甚至更多，但他也知道那需要有好的学历和更多的知识，所以并不渴望。他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
黄志信对自己的生活满意。他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他小的时候，西贡人的交通工具普遍是自行车，吃的穿的远没有现在丰富。一九九五年，他十一岁，家里购买了第一台彩色电视机，现在已经换了第三台——两年前买的21"SONY，200美元。虽然物价在上涨，比如汽油从去年的10000盾/公升涨到了14000盾，但他并没有感到有压力。对于混乱的交通，污浊的空气，破旧的马路，蛛网般杂乱的电线，他也不会提出问题。
黄志信有女朋友，是他来报社前在餐厅打工时的同事。她现在给一个做鞋生意的台湾人当翻译，收入跟黄志信接近。黄打算四年后结婚，那时候他二十八岁。
按照现在的行情，他的婚礼大概需要花费800美元，其中400美元要付给在越南开影楼的台湾人。酒席的支出不包括在内，届时会有礼金冲抵。黄志信估算自己的婚宴可能会摆20桌，240位客人。一般地，每位客人消费8美元，而他们的礼金最少也有13美元。
黄志信每年可以储蓄1000美元。他的工资不需要交给父母，而吃住都在父母家里。有时候，他会花5美元和女朋友去看一场电影，或者，用同样的钱去大排档吃一顿饭。更多的时候，他用摩托车带着女友，在这个越南经济最发达的城市里，穿过充满同类交通工具的大街小巷兜风。他根本没想过买屋子，就像没想过买股票一样。一套为低收入者提供的40平方米的房屋售价5亿盾，3万多美元。他想，结婚后，自己仍会和父母住在一处。
「百姓没有什么感觉，也就是东西贵一点而已。我们在金融业，都是看到最坏的一面，天天看，就会觉得没什么希望。」坐在新买的三层小楼里，妻子贤淑，儿女乖巧，楼下的小店生意兴隆，但阮富强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悲观。」
一年前，阮富强一家还跟他的父母住在同一栋小楼里。现在，他搬进了用32亿盾购买的3层楼中，与父母相邻。房子位于西贡的一个富人区，临街，总面积二百多平方米。
购买屋子的钱来自股市。过去一年里，作为西贡证券公司的一名业务经理，在给客户提供建议的同时，阮富强使自己的8亿盾本金在股市中变成了68亿盾。如果不是购买这栋楼房，他很可能会接着看到68亿盾迅速回复原形的全过程。
阮富强三十七岁，刚刚有了第二个孩子。一九九四年，从胡志明市经济大学毕业后，阮富强自费到台湾大学继续学习经济专业。阮的家庭条件好，其母亲一族曾是地主，他读大学的时候，他的家庭只靠银行利息就过着不错的生活。初到台湾，阮富强感觉自己从乡下走进了都市，大受刺激。那时候，少年黄志信的家里刚有了第一台彩色电视。
台湾大学不承认阮的越南文凭，因此，他需要补习很多科目。二○○○年，阮富强回到越南，到一家台湾公司上班。这一年，越南股市在西贡开市。两年后，阮转行进入证券业，即将见证越南股市的大起落。
阮对目前越南的经济形势抱悲观态度。他估计，到今年底，越南八十多家证券公司会有一半关门。可是，他对股市还是存有信心。他的几百位客户中，还有人在积极买入股票。
阮富强的月薪大概有1000美元，很有可能，这只是一个「谦虚」的说法。在黄志信看来，月收入500美元就很不错了。通货膨胀没有给黄志信造成压力，那么对于阮富强，就更不是问题了。他的妻子在屋子底层经营一个高级女式内衣店，销售德国、日本的品牌，每个月也有一千多美元的收入。如果不是为了和父母住在一起，阮富强会把屋子买在西贡新兴的城市中心富美兴，他的32亿盾就可能变成150亿盾。尽管西贡的楼价也跟股价一样下滑，但是阮富强说，富美兴附近住的都是富人，没有卖屋压力，因此楼价浮动不大。
阮富强认为，目前越南的股市和楼市泡沫都遭到挤压，风险得到了释放，可是，政府内部派别林立，一个好的政策完全可能执行不力。因此，并不排除经济状况会进一步恶化。
与黄志信一样，阮富强也没买汽车。他们的理由都是没有必要。当然，对于黄志信，即使有必要他也没有能力。
有时候，阮富强会带着家人和公司同事一起去海边度过周末。在他所属的阶层中，打高尔夫球是一项新兴的娱乐，一次的费用要用去黄志信月薪的大半。
阮富强说，在西贡，他这样工资收入的人，可能不到五分之一。他评价越南的基础设施建设进度「很烂」。
發表於 2010-7-18 0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