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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水無大礙] 最后一课 (台湾:林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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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7 21:03:4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最后一课 (台湾:林雄一)

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浅田畏三郎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分词,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画眉在树林边宛转地唱歌;锯木厂后边草地上,国民党兵正在操练。这些景象,比分词用法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学校跑去。
我走过镇公所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最近两年来,我们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败仗啦,征发啦,司令部的各种命令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铁匠陈阿并带着他的徒弟也挤在那里看布告,他看见我在广场上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大某,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学校的!」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浅田畏三郎先生的小院子里。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街上也能听到。开课桌啦,关课桌啦,大家怕吵捂着耳朵大声背书啦……还有老师拿着大铁戒尺在桌子上紧敲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那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样。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浅田畏三郎先生呢,踱来踱去,胳膊底下夹着那怕人的铁戒尺。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进静悄悄的教室。你们可以想像,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浅田畏三郎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小雄一,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我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老师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挺漂亮的绿色礼服,打着皱边的领结,戴着那顶绣边的小黑丝帽。这套衣帽,他只在督学来视察或者发奖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个教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最使我吃惊的是,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板凳上坐着好些镇上的人,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其中有郝阿二老头儿,戴着他那顶三角帽,有从前的镇长,从前的邮递员,还有些旁的人。个个看来都很忧愁。郝阿二还带着一本书边破了的初级读本,他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副大眼镜。
我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浅田畏三郎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大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重庆已经来了命令,台湾的学校只许教中国语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日本语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镇公所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日本语课!
我几乎还不会作文呢!我再也不能学日本语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找鸟窝,到淡水河上去钓鱼……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课本,语法啦,历史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沉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浅田畏三郎先生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的戒尺。
可怜的人!
他穿上那套漂亮的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现在我明白了,镇上那些老年人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学校里来。他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老师四十年来忠诚的服务,来表示对就要失去的国土的敬意。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背书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条出名难学的分词用法从头到尾说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开头几个字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浅田畏三郎先生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小雄一,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台湾人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日本人呢,你们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说,不会写!……』不过,可怜的小雄一,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爹妈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儿钱,宁可叫你们丢下书本到地里,到纱厂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就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功课替我浇花吗?我去钓鱼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
接着,浅田畏三郎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日本语言上来了。他说,日本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语法。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他讲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语法课完了,我们又上习字课。那一天,浅田畏三郎先生发给我们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丽的圆体字:「日本」「台湾」「日本」「台湾」。这些字帖挂在我们课桌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都那么专心,教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金甲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大某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杠子」,好像那也算是日本字。屋顶上鸽子咕咕咕咕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鸽子也用中国话唱歌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浅田畏三郎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学生;用了多年的课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损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他亲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绕着窗口一直爬到屋顶了。可怜的人啊,现在要他跟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听见他的妹妹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习字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历史。接着又教初级班拼他们的 a i u e o。在教室后排座位上,郝阿二老头儿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读本,跟他们一起拼这些字母。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到他古怪的声音,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国民党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浅田畏三郎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四个大字:
「日本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發表於 2010-4-18 11:36:00 | 顯示全部樓層
皇民化?
 樓主| 發表於 2010-4-18 13:27:08 | 顯示全部樓層
最后一课 (摩尔多瓦:安东·西米约诺夫)

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聂夫斯基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分词,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画眉在树林边宛转地唱歌;锯木厂后边草地上,摩尔达维亚兵正在操练。这些景象,比分词用法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学校跑去。
我走过镇公所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最近两年来,我们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败仗啦,征发啦,司令部的各种命令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铁匠亚历山大带着他的徒弟也挤在那里看布告,他看见我在广场上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少先队员,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学校的!」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聂夫斯基先生的小院子里。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街上也能听到。开课桌啦,关课桌啦,大家怕吵捂着耳朵大声背书啦……还有老师拿着大铁戒尺在桌子上紧敲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那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样。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聂夫斯基先生呢,踱来踱去,胳膊底下夹着那怕人的铁戒尺。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进静悄悄的教室。你们可以想像,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聂夫斯基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小安东,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我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老师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挺漂亮的绿色礼服,打着皱边的领结,戴着那顶绣边的小黑丝帽。这套衣帽,他只在督学来视察或者发奖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个教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最使我吃惊的是,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板凳上坐着好些镇上的人,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其中有索洛维约夫老头儿,戴着他那顶三角帽,有从前的镇长,从前的邮递员,还有些旁的人。个个看来都很忧愁。索洛维约夫还带着一本书边破了的初级读本,他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副大眼镜。
我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聂夫斯基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少先队员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基希纳乌已经来了命令,摩尔多瓦的学校只许教罗马尼亚语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俄语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镇公所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俄语课!
我几乎还不会作文呢!我再也不能学俄语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找鸟窝,到聂斯特河上去钓鱼……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课本,语法啦,历史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沉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聂夫斯基先生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的戒尺。
可怜的人!
他穿上那套漂亮的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现在我明白了,镇上那些老年人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学校里来。他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老师四十年来忠诚的服务,来表示对就要失去的国土的敬意。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背书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条出名难学的分词用法从头到尾说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开头几个字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聂夫斯基先生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小安东,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摩尔多瓦人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苏联人呢,你们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说,不会写!……』不过,可怜的小安东,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爹妈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儿钱,宁可叫你们丢下书本到地里,到纱厂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就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功课替我浇花吗?我去钓鱼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
接着,聂夫斯基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俄语言上来了。他说,俄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语法。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他讲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语法课完了,我们又上习字课。那一天,聂夫斯基先生发给我们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丽的楷体字:「苏维埃祖国」「摩尔多瓦」「苏维埃祖国」「摩尔多瓦」。这些字帖挂在我们课桌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都那么专心,教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金甲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少先队员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杠子」,好像那也算是俄文。屋顶上鸽子咕咕咕咕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鸽子也用罗马尼亚话唱歌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聂夫斯基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学生;用了多年的课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损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他亲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绕着窗口一直爬到屋顶了。可怜的人啊,现在要他跟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听见他的妹妹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习字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历史。接着又教初级班拼他们的 a be ve ge。在教室后排座位上,索洛维约夫老头儿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读本,跟他们一起拼这些字母。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到他古怪的声音,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摩尔达维亚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聂夫斯基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四个大字:
「苏维埃祖国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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