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入門 (倪匡)

Lucciora

半世紀前來到香港，初入貴境，如同到了外國，語言絕對不通，若非有文字統一這回事，真不知道如何生活。於是理所當然，學講廣東話，成了當務之急。正式的廣東話老師，是報館字房的排字工人。當時字房領班人稱年叔，由他啟蒙。年叔開課訓詞，曰：「細佬，唔怕講唔正，只怕唔肯講，只要敢開口，人哋就會聽。」這四句可說是學話真言，一直牢記在心。年叔所授第一課是歌仔一首，要求背熟，一有空就唱，歌詞極盡俚俗之能事，曰：「肥佬肥佬肥騰騰，買嚿豬肉去拜神，行到半路屎弗痕，返到屋企瓜老襯。」別小看這四句滑稽兮兮，對完全不懂廣東話的人來說，舉一反三推廣開去學習，硬是能登入廣東話之堂奧！第一句就可明逢男人皆可稱「佬」，肥佬高佬麻甩佬鹹濕佬核突佬儍佬契家佬懵佬闊佬……，唯有窮人連稱佬都不可得，沒有窮佬，只有窮鬼。又可學到極多的粵語疊音形容詞，肥是騰騰，瘦是蜢蜢，黑是蚊蚊，白是理所當然的雪雪……第二句重點在量詞，豬肉稱嚿，友仔論條……。第三句可將人體器官的稱謂學晒佢，單是屁股，稱謂就極多。當時字房中，眾工友還爭論大起，一派認為屎弗就是屁股，另一派認為那專指肛門，吵到出編輯部，幾乎要請社長定奪。憶至此，想起故友關外好漢劉筠堂先生，他曾極鄭重告知：「要小心廣東話，他們管屁股叫稀飯！」幸而早已學識，不然真會嚇倒了。最後一句最有用的是「返」字，粵語中應用極廣，上學、上班、回家、全是返。至於對死亡的說法之多，各地方言皆然，瓜老襯、談老三、賣鹹鴨蛋、翹辮子、掛掉了、回老家、釘左……，雅一點，來個天不假年，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