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明:一个作为家园的广州已经不存在了 http://2010.163.com/09/0715/10/5E8OQK0B00863BNC.html
网易亚运:您在广州生活有多久了?
李公明: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广州,广州就是我的故乡。
网易亚运:觉得广州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给您的感觉如何?
李公明:不同人有不同的定义,对于我来说,广州首先就是一个家乡的城市。在中国所有的城市里,它有着自己独特的性格和历史。从地理位置上讲,广州靠近海外,相比较而言接受外来事物的能力,或者说人的心态,生活习惯都由于地理条件原因与其他地方相比有较大的区别。在我的心目中,广州更重要的是在中国历史中扮演的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历史形象。比如像它是国民革命的一个起源地,从康(有为)、梁(启超)到孙中山,以及后来的大革命时期。所以人们通常以为广州是一个商业的城市,一个小市民的城市,一个与政治无关的城市的这么一个见解,其实历史上是有很不一样的回答。特别是北伐以前的广州,作为国民革命的中心发源地,他的一种与政治的,与民族的,与国家认同的一个巨大的历史漩涡都汇集在广州,造成了这个城市在历史上曾经有很多的历史镜头,情境等等,这是超过几代人想象的。第二,是从50年代到90年代以来,整个国家的所有城市不管他处于什么区域,都生活在一个政治大一统的传统底下,除了一些地方语言,食品,地方物产的区别以外,在人们的政治认同,思想价值观念方面是找不到太巨大的差异性。在现代性与革命启蒙的巨大矛盾里面,差异性这个概念是一再受到打压,一再被削弱到一个不存在的边缘。可以概括之,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城市政治的一个很典型的特征。在广州,由于从60年代开始就产生过一些诸如「逃港潮」,还有些港澳的居民,海外的华侨与这个地方的人们有着割不断的联系,即便是在很残酷的年代里,各种各样的信息包括食品,资源等以不同的方式与这个地方的人民有着深切的交流。这个与中国内地6070年代其他城市与外界接触方式极为不一样的。所以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就是,到60年代末70年代初,可能广州民间的思想观念转变会悄悄地在地下就形成了,而且深入到市民的生活里面。包括到文化大革命后都还保留的一些生活习惯,一种偏向与对个人生活享受正当性的坚持例如喝茶等等,这些在当时广州人的生活里都是能存在的。更由于6070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以广州知青最为突出的是出现了一种逃港的风潮。这就导致了这个地区的人民的精神观念有一种外向的,一种差异的,一种早在改革开放之前就有的对生活水平高低的判断标准,这在全国其他城市都不可能发生地。广州作为我的家乡城市,作为中国最有特色的城市之一,他容易被人们遗忘的特质就是在这些方面。
网易亚运:广州哪些方面是您喜欢的?哪些方面是您不喜欢的?为什么?
李公明:广州人的生活态度是比较平和的,比较自然的,比较追求一种自在,不会有强烈的追求某种东西的执着,或者说他们的执着都是比较平和的,以生活的实用价值理性作为判断依据。这一点可以看作他们在进取心方面的不足,但是也看作他们是平和的容易相处的人,这是很好的一个方面。如果说不足的话,由于近几十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有一种追求享受,物质至上的,而且在粤语方言以及生活习惯中也可能包含了对于宏大的知识和政治话语的一种消解的力量存在,这是以一种小市民的生活方式来消解的。在这个方面他跟香港这个城市的人民也有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说香港人也是很现实的,很商业的。但是由于他特定的历史地理条件,造成了香港人在政治敏感上的一种强烈的反叛。广州人本来作为粤港文化同源,同质,同方言很多方面也有类似的特质,但由于广州所处的很多特定的时空历史环境,没有办法表现出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也是他很值得悲哀的一个地方。
网易亚运:觉得广州这些年来变化大吗?都有哪些改变呢?
李公明:广州的变化非常大,大到令一个广州人离开几年都会感到惊讶。一般人会把这个理解成一个城市建设的辉煌成就。当然一方面也不能否认,的确出现了一些大的现代化都市的象征性的建筑,街道,公共设施,城市空间的巨大变化。这些都容易给广州市的人带来一种虚荣,觉得广州是一个大都市,但是他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沉重,而且是历史性的。过去我们所熟悉的广州,一个亲切的广州,一个作为家园的广州已经是不存在了,这个代价是最为沉重的。例如近几年的西关的城建的拆迁,历史文物区域的消失等等。其实从90年代初,中山五路修地铁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连同城市空间变化一起消失的是一些民俗的生活方式。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如何保持原生的,地方的特色,同时应对现代文明的挑战,在这个问题上,广州是彻底失败的一个城市。而且这种失败带来的代价是非常非常沉重的,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人们总认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这样是必然的。其实如果规划好的话,可以避免在老城区里造成巨大破坏的局面。所以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非常非常无奈的。
网易亚运:那么您觉得应该如何处理好在城市现代化建设与历史文物建筑的保护呢?
李公明:我知道,西方所有的大的文明都市,无论如何现代化都能保持其原来的特色,典型的像伦敦、巴黎这些城市。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很多画册上,一面是一百年前伦敦或巴黎的某一角度,另一面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角度,现在拍的照片,基本上可以看的出来在外表上来讲是完全没有变化的。这样就可以粉碎一种谎言:只要是现代化我们就必须破坏老城区。另外最关键的是,我们的权利决策者们,从根本上来讲并没有一种地方认同的心理素质和价值诉求,他们唯一的价值诉求就是怎么样最快的显示出一个城市的政绩,来证明他们的存在。而且,涉及到一个现代政治文明管理中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公众舆论和民主决策的缺席。一个地方的历史文物的保护,当地的居民是最有发言权的。但是可以看到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在这个都市化的过程中是非常悲剧性的没有任何发言权的,我们看到的都是北方来的人,或是周边的农民成了主宰这个城市面貌的决策者。
网易亚运:您觉得在亚运举办之前,广州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改进呢?
李公明:现在我们的市政府为了亚运的到来,大力整治景观,比方说臭河涌、主干道,街边可以看到的穿靴戴帽的房屋的建设等等,所有这些本来作为一个都市的规划建设是应该的,但是作为迎接亚运这样一个口号,这显然是一种非常陈旧的宏大权利美学的观念。这样一种观念我们可以从奥运会对整个北京城的改造建设,它所付出的丑陋代价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广州根本没有从其中吸取教训,反而要步其后尘。财政投入很大,可能换来的只是外表上的壮观和美丽,但实际上它是否以人为本,是否符合人实际的需求,是否把居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些都存在巨大的疑问。比方说,临着马路的一面建筑修整的很漂亮,但里面很可能就是破烂不堪。为了绿化,很多地方都开辟了花圃,实际上我们的人行道已经很窄,人走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了。为了亚运会,我们会开拓更宽的主干道,更多的路线。行人被隔在主干道的两边,这个现象是越来越严重。在世界都市的建筑史上这些都已经被看做是典型的失败教训,是车道主义而非人道主义,这样的悲剧我们还作为迎接亚运的一个阵地来规划和宣传。所以这一系列的情况都应该引起广州市民的反思。
网易亚运:你认为广州市民和生活在广州的人们,能做些什么来支持广州亚运?
李公明:第一,首先应该高度关注我们的政府是准备怎么规划,准备怎么迎接亚运的,看看这些行为与老百姓真正的生活诉求有什么矛盾,然后再通过各种途径发出声音。另外像治理河涌污水这类情况,投入了巨大的市政费用,但是究竟有多大的效果,我们老百姓也应该有充分的知情与监督的权力。当然,作为一个市民在这个过程当中,也的的确确需要提升自身的文化素质,比如遵守公共秩序等等。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提高这种素质,培养良好的公共秩序,应该是建立在一个政府的规划是科学的、合理的、透明的、让公众享有充分知情权的基础之上德。比如我们现在的塞车问题,本来你乱挖马路就涉及一个盲目的、非理性的(行为),我们有一句话叫做「市政工程大过一切」。在很多问题没有协调好的情况下就盲目动工,在这种情况下导致各种秩序的混乱,你能埋怨我们的市民没有素质吗?那肯定不行
网易亚运:奥运开闭幕式在艺术和创意上如此成功,那么您对亚运开闭幕式的设想是什么样的?如何才能另辟蹊径取得成功?
李公明:我们现在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全世界都看到亚运的开闭幕式是用最少的钱来表达广州人民的真诚情感。因外在经济危机以及其他各方面环境都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本身最好的宣传亚运会开闭幕式的方式就是把我们的开支节省到最少,这是第一。第二,要把宣扬权力宏大的美学彻底的推翻,就是要把那种宏观的,显示我们威猛的巨大力量的美学观念要颠覆掉。要变为最平民的,最随和的,最亲切的,就像奥运会闭幕式上伦敦人所展示的那样一种自然状态。所有这样才能向全世界人民说明,广州的亚运会有一些新的理念,这些理念是与进步的,共同的理念相一致的,比方说它并非耗费纳税人的钱财,是充分考虑到这个国家的经济实力,考虑到这个国家目前存在着非常严酷的贫富悬殊,考虑到这所有一切的。真正的艺术是非常朴素的,非常简朴的,它是人性化的,是符合这个历史阶段人民的真正需求的。
网易亚运:93年您曾创办过一份《岭南文化时报》,初衷是为了传播岭南文化。岭南文化在中国甚至是世界上的传播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有人说与经济地位相比,岭南文化在中国的地位是弱势文化,你同不同意这种说法?
李公明:亚运会如果说要弘扬岭南文化,首先它会通过一些很自然地方式体现出来,比如关于岭南风物的观光景点,图像照片等等必然会成为客人与媒体关注的焦点,这是不用我们去刻意弘扬的。所以我们需要真正弘扬的是要把过去有意遮蔽、淹没的岭南文化的某些东西给它挖掘出来。比如我们曾经有过的比较有名的外国宗教建筑,民国时期重要的人物遗址。我觉得更为重要的是,要把过去广州的文化情景通过出版物,老照片重现出来,比方说我们刚刚做完的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有一个写真的部分就是呈现了很多广州的老照片。这些照片都能从很多方面唤起人们对这个城市的记忆,我觉得这也是岭南文化一个真正有意义的回归,让大家在心目中有一个过去广州的形象。这些是比较容易被忽略掉的。
网易亚运:做为一个广州人,你自己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参与亚运,为亚运做贡献?
李公明: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从自己专业的角度对当代体育事业,无论是奥运还是亚运,做出他应有的贡献。我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人,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让大家充分意识清楚当代运动的商业性和它对狭隘的民族主义的鼓动,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了。因为它已经和古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和平的、非商业的、非专业的宗旨有了非常大的距离。当代的体育运动中有两个问题是像癌症一样难以克服的,一个是政治的癌症,一个是商业的癌症。这两个问题可以从很多角度着手,如果广州市民平时多关注公开出版物里已有的很多的著作和文章,都不同程度的谈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现阶段大众通过传媒对体育文化的接受中,传媒所灌输的竞技的,计较胜负的,花边的新闻等等完全占据了人们的头脑,所以对体育运动的政治经济学的,历史学的分析基本上不存在于一般市民的头脑当中,那么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所以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就应该把一个全面看待人类体育运动的发展,全面看待现代体育运动盛典的常识更多地普及到民众中去。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国民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很多国民有一个巨大的差异:凡是在西方有巨大体育盛典举行的国家中,总有民众团体是持反对意见的,而在我国是基本上不存在反对意见的。这不是一个政治环境的问题,还是一个体育文化素质的问题,这个问题在我国是几乎没有人讲过的,所以我觉得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李公明简介
1957年生于广州,当过下乡知青、「七七级」大学生。现为广州美术学院教授、美术学系主任,兼任深圳何香凝美术馆艺术总监、广东美术馆《美术馆》杂志执行主编,广东省第九届政协委员。著有《广东美术史》、《历史是什么》、《左岸的狂欢节》、《广州人》、《思想守望录》、《奴役与抗争———科学与艺术的对话》等,参加撰写《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美术史部分,最新修订版)、《中国美术通史》等著作,以及专业论文、思想文化评论文章数百篇。
在传媒机构的主要工作经历有∶参与创办《岭南文化时报》,任副主编;策划、主持广东电视台《每周一书》节目;参与广州电视台「大地行」节目的策划、撰稿、节目主持等工作,赴西藏、澳大利亚等地拍摄电视专题片;在广东电台「城市之声」主持「读书」节目;在广东电台音乐台参与主持「大地行」节目;2003年任《东方》杂志(北京)执行主编。 (本文来源:网易亚运 )
[ 本帖最後由 vincent10 於 2009-8-2 11:03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