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八路的故事（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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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八路的故事（草稿）



　　「土八路」本来有个名字，但他不喜欢那个名字，他就喜欢别人喝他「土八路」。他自己也常常拍着胸膛说：「我土八路国民党和CCP的监狱都蹲过！我土八路啥事没经过？！」
　　这个故事发生在七六年，结束是在七八年，地点是在大西北的一座古城。
　　土八路很土，解放以前是真正式的「八路」，就是我们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头上缠一块白毛巾」的「土八路」。解放以后，土八路当了警察。那时候有很多这样的「土八路」，他们虽说是警察，可嘴角噙着纸烟，恶狠狠地捏着鼻子疙瘩擤鼻涕，然后在鞋底子上擦手。现在「土八路」消失了，街上的警察也没有土八路那种「风格」的了。但每次看到身穿警服的公安干警，我依然会想起「土八路」。
　　「土八路」说话土，满嘴顺口溜、歇后语；穿戴土，喜欢把破大衣披在肩膀上，还喜欢双手叉腰、支塄着双肩说话；他的行为也土，喜欢拿把镰刀在木头上刻手枪。但他很诚实，够幽默，而且极其爱他的妻子和女儿。60年，她的妻子饿死了。他哭道：「奶奶的，你饿死了我也要操你！」
　　「土八路」拉扯着女儿，到了六六年。
　　六六年是绝对饶不过「土八路」的。发动文革的高层人物说：「土八路」底子潮，没一个好东西！
　　这样，「土八路」和女儿被大卡车拉出了城，丢在了距城市几百公里远的黄河滩上-----
　　
　　文革结束了，土八路从「下放」的黄河滩回到了城市。他是穿着光板子老羊皮回到城市的，他坐着火车回到了城市。文革的时候，他在河滩上放羊；羊群走在前边，他跟在后边吆喝，如此跟着羊群走了十年，走出了一种习惯；在走出火车站的时候，他也走在人群的后面。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挤攘的人流幻变成羊群，他跟在后面吆喝：「嗷!嗷嗷!顺着崖脚走，当心失了蹄脚!」他自然是被「请」进了车站派出所。打开包，搜身，搜出了「平反通知」。
　　回城了，组织上对他说：「老得腿脚都迈不动了，怎么再当警察?怎么再抓小偷?」。老领导把土八路领到了南城区法院，让他在法院看大门。(那年头，老领导对「平反」的老同志很负责任，早在几天前就把「土八路」的女儿安排进了「河滩监狱」做炊事员的工作。)这样，每次警车拉着犯人到法院「过堂」的时候，都是「土八路」给开大门，然后再由他把警车的门打开。警察押着犯人在前边走，他跟在后面。这天，警车拉着一车「当年吃了冤枉官司的『判徒』」，前来法院宣布「平反命令」。土八路打开警车门，「判徒」们下了车，执行警也下了车，他们往法厅走，土八路跟在他们的后边。土八路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在河滩上「拦羊」时的情景，他忽然吆喝上了：「嗷，嗷嗷，沿着崖脚走，当心失了蹄脚!」法厅大哗。法官冷嘲地问他：「你怎么不走在前边吆喝呢?」他迷迷噔噔地说：「还，还没见过『拦羊』的走在羊前面哩。」整个法厅又是一阵哗然。法官说他疯了，法警们也说他疯了，都说「文革把老八路整疯了。」领导把他搀进了门房，劝他休息。他说：「没事，歇上两天就好了。我去『河滩监狱』看俺姑娘，在她那儿歇上两天兴许会好的。行吗?」领导说：「对你老八路说来有啥不行?去吧!……正好，刚才那些『判徒』都当厅释放了，车空着，你正好可以搭监狱的顺车!」
　　被释放了的「判徒」们在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还没忘记到门房里给土八路打一声招呼，发一些感慨。「土八路」背着大背包、小包袱要去看女儿，法院的同志们提着他的行囊送到了警车的跟前。这天，司机小苟也顺道把老婆捎进了城，他是来给老婆到医院「整胎」的；他老婆有孕在身，是个大肚子。没办法了，「土八路」只好把驾驶室让给「大肚子」，自己只好让法院领导把「笼笼子」(关犯人的车箱)打开，自己抱着行李钻了进去。领导再三叮咛小苟：「这是老干部，搭你的顺车去看他姑娘呢，可千万不要出了差错。到了监狱门口就先把人『放』下来，可千万不要让狱警搞到两岔里去了——把黑猫当成熊给押起来了!」
　　事情还真搞到两岔里去了。上车后，土八路盖着军大衣呼呼大睡。小苟和老婆为些家庭琐事吵了起来，不等车进监狱，老婆的肚子痛起来了，小苟无奈，只好把警车直接开到了监狱医院的门口。小苟先把老婆风风火火地抱进了病房，并对从医院刚看完病的车队队长说：「队长，你帮我把车停到队部门口去，我这儿关乎着两条人命!」队长把车开走了，停在了队部门口。不等车停稳，「队长」就被一对「新人」从驾驶室里扯下来去赴新婚酒宴。
　　这时，狱警们例行公事地打开了「笼笼子」……狱警对着睡得正香的「土八路」吼道：「老实点，往下走！」
　　睡得迷迷噔噔地土八路被四个荷枪实弹的狱警「押」到了监狱的门口，狱警说：「进出这里都得喊报告。这是规矩!」
　　老警察说：「过去我也是警察!我没犯法，我是来看俺女的！我，我，我是土八路！」
　　狱警嘿嘿一笑，吼道：「不管你过去是警察还是法官，进出这儿都得喊『报告』。这是规定!你才是个土八路，这里面关的八路多了！」
　　土八路挤躜着眼睛嘿嘿笑道：「王八的屁股————臭龟腚（规定）！」土八路捏着鼻子疙瘩恶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土八路仿佛又回到了当「八路」的那个年头，声音宏亮地喊道：「报告，一连三排王大炮要求归队!」监狱的大铁门开了。土八路背着大包袱、小提包厮跟着狱警进了监狱，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还嘟囔道：「王八的屁股——臭龟腚（规定）!-----我是来这儿看女儿的！」
　　狱警把土八路「押」进了「一排三号」监房。……
　　「咣当」铁门锁了，土八路这才醒悟过来。土八路吼道：「自己人，我是自己人!」那天刮得是西北风，监狱的办公室在东南方向，没有人听见土八路在喊。喊了一会，土八路累了，搂头睡了。睡一觉起来再喊；喊累了再睡；醒来了再喊。等到天光放亮，土八路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他吼道：「老总!老总!我是大大的良民!这不是卸磨杀驴吗?!我是土八路！」
　　早晨，犯人跑操，这才把土八路放了出来。土八路冻了一夜，只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狱警说：「看把你冻成什么样子了，跑一跑，出点汗就好了。」土八路跟着犯人们跑了起来，他跑在最后面。嘴上还在嘟囔……
　　这时，土八路在监狱做炊事员的女儿看见了父亲。她暗叫道：「遭了!父亲被『请』进城原来是为着让他蹲监。」她在心里怨恨父亲：「不好好的向党交待问题，还老掂着当官做老爷，还想推翻CCP，还私下……」女儿悄悄回到了宿舍，从包袱里拿出了临行前父亲叫给她的「礼物」——一把木头手枪。
　　她把手枪揣在怀里，奔了大队部。
　　土八路一边跑、一边四顾左右地乱看，他看见女儿了，他吼了起来：「月亮，月亮，爸看你来了!」狱警吼道：「归队!再乱喊就把你捆起来。」
　　土八路也吼了起来：「你敢，老子为CCP扛枪卖命一辈子！知道吗，老子跟着CCP打江山，坐江山当然应当有老子的份！……」土八路离开队伍要去追女儿，几个狱警一哄而上把他压在了地上，吼道：「把他捆了!」土八路被捆了。他在地上挣扎着骂：「日你妈，老子为CCP扛枪卖命几十年---------」
　　围观的人们傻眼了：嘿，这个老反革命，总算露出尾巴啦！
　　老警察的女儿进了队长办公室，对队长说：「我是来揭发的!揭发我的父亲，他，他心里黑着哩，老掂着变天!我进城的前一天晚上，他把这个亲手交给了我，还说，他还说遇到困难就去找组织……」
　　队长拿起「手枪」，问：「他们有组织?……他让你怎么跟『组织』联系?你说吧，党会保护你的。」土八路的女儿说：「他的上级住在头条三号，是个麻子。还有交通队的二胖子，还有治安处的蔫土匪。」队长不住点头，他说：「这些人我全认识，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讲的熟人。这些人……可都是老党员、老革命、老交通员、老地下党员呀!----只是，这些人没文化，又都爱喝酒。」这时，土八路被五花大绑押进了队长办公室。狱警说：「队长，这个犯人呼喊发革命口号，被我们捆起来了。」
　　土八路不解地说：「我是犯人?我呼喊反革命口号?老子为CCP扛枪卖命一辈子，我是来看女儿的!」
　　队长嘿嘿一笑，说：「这才怪了!看女儿怎么能看到监狱里面呢?!」
　　土八路说：「问我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我往监狱里请呢!我是来看女儿的……」土八路看看龟缩在墙角、浑身筛糠的女儿，他心里真有点怕了。他吼道：「我有罪，但我的女儿她什么罪也没有，你们不能把她弃退回农村，没有我，她会饿死在农村的!」
　　队长说：「你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你现在除了老实交待出你的『组织』，没有其它选择!放心吧，我们会保护月亮同志的。……知道吗?你的问题是严重的，直到现在你还在污蔑我们党，谁被饿死了?你说呀……」
　　土八路板着脸说：「她娘是被饿死的，还有她老爷一家都是饿死的!」
　　土八路被押回了监房。监房门「咣」得一声锁了。土八路在里面跳着脚骂：「老子杠枪打天下，难道就为了蹲监狱！？后半夜，土八路软瘫成了一滩烂泥，他支唔道：「我招了，我招，我是反革命！我是反革命！但我女儿----------」
　　法院领导接到了监狱的电话，傻了，喃喃道：「不会吧，好好的去看女儿怎么又成反革命了?」
　　
　　土八路在监狱里改造了两年，身体更结实了。这天，他在给同监的犯人讲故事：「那年，我被敌人给抓住了，敌人让我招，我就是不招!敌人给我上老虎凳，我还是不招!敌人给我的手指甲上钉铁扦子，我还是不招!敌人给我的伤口上抹了一把盐，我还是不招!最后，敌人没有硬办法了，就用软的，领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给我，敌人说：你只要招了……这姑娘就算是你的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这回，这回我招了!第二天，我还想招哩，可敌人说什么也不让我招了，敌人要枪毙我!把我拉到了刑场，枪筒子抵住我的后心，只剩扣扳机了……就在这时候……」
　　监狱的「集合号」响了。
　　监狱的广场上。调查组一行多人上了讲台，把一份「平反命令」交到了「队长」手里。队长看了看「平反命令」，吼道：「一排三号------王大炮!」
　　土八路突得站了起来，吼道：「到!」
　　土八路的脸僵僵地看着台上。台上的队长宣布道：「王大炮，是我们党，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的……功臣!对他的处理是错误的，是四人帮反革命集团造成的!他在关押和改造期间……态度是好的，思想是端正的，作风呢，也是正派的!」
　　土八路的泪水在往下流……旁边的犯人还掂着听故事，小声地问：「嗨，后来敌人把你怎么样?」土八路抹了一把眼泪说：「后来，后来我就给敌人说……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我还有没有招的哩，我只给你们招了一点点！」
　　掌声中土八路向周围的犯人们抱拳拱首，点头憨笑。旁边的犯人还在追问：「再后来呢?」旁边的犯人不停在追问：「再后来呢?……」
　　队长办公室里。老领导对土八路说：「经组织研究决定：你对中国革命是有过贡献的。对没收和查抄你的私人财物，全数退回。」这时候，「领导」从档案袋里掏出了那把木头手枪，交给了土八路。老领导接着对土八路说：「王大炮同志幼年家穷，没有读过书，不适合人民警察的工作；另外，王大炮火孤身一人，需要照顾，组织决定，鉴於王大炮同志的独生女儿在土城监狱工作，故特派王大炮同志到土城监狱赴任，具体工作由土城监狱根据实际需要，具体分配。恭喜你了，土八路!……再不会由于『看女』闹出蹲监狱的笑话了!」
　　土八路摸挲着木头手枪，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但他却憨憨、咯儿咯儿地笑了。
　　队长宣布：「经监狱党委研究，并报劳改局党委批准，特命令——王大炮同志负责警车监管处工作，具体工作是……」
　　再次「平反」之后，土八路又在土城监狱干了二年。
　　」
　　每天，土八路掏钥匙打开了警车的门，犯人们下了车，土八路把警车门又锁上了。土八路跟在犯人的后面往监狱走，他的手上拎着那把木头手枪……
　　土八路绝迹了。属于土八路的那个辉煌时期，成为了历史！
　　

羊城客

互联网真了不起，这东西好象在台湾的网页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