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羊网 2007-09-07 11:48:02
作者:杨万翔
题解
「琼姐」者,何卓琼也。
「一盅两件」,地道粤方言。广州人把资深茶客叫作「老茶骨」,「老茶骨」一早起床,挨在茶楼门口等开门,为的是能够一生一世在同一家茶楼里跟同一个座位长相厮守;老茶骨消费有特色,例牌是酽茶一盅,点心两款———此之谓「一盅两 件」。
琼姐有似「老茶骨」般恒定的文学价值,可以用「一盅两件」作喻———秀笔一管,惯写的是「电力工业」和「西关风情」这两个母题;而难能可贵者,在于她有本事以两种殊不相同的文字风格去恰如其分地摆布此两类迥然不同的文学题材,读者的感受却又互不PK,一望而知都产自「何卓琼记」。
女中学生逛「花地」
文学创作需有天赋。此话没花假。
琼姐出生于一个毫无文学元素的建筑商之家,偏生砖瓦木石却滋生出足以鼎承她毕生事业的文学天赋!
在什么「德华」尚未投胎、因而尚未有女仔追歌星追到发癫的年代,中、小学生喜欢阅读小说最是寻常不过。当年的「琼妹」亦然,但不太寻常者,乃是何小妹不仅喜欢阅读,而且晓得挑剔。
1964年,「琼妹」读高二。某天,羊城晚报「花地」晾出一篇小说,让何小妹睇到「摇头」。她如同课堂作文那般,三下五除二涂抹出批评文章一篇,盲摸摸寄往编辑部。
中学生的作文立马在「花地」贴堂!这是何卓琼首次发表文章,稿费4元———唔好意思,按时下的物价,刚好够买一碟西关银记「拉肠」。
「文革」前最后一次高考,何卓琼考上了中山大学中文系。一位高年班师兄对这名小新生竖起了大拇指:「睇过你登在『花地』的文章啦!你批评的那篇小说,我们小组研讨过,还集体写成文章投给羊城晚报,却似泥牛入海!」
向读者「放电」
1970年,何卓琼毕业,被分配到肇庆电力部门当文书。小夫妻两地分居。何卓琼挟着个襁褓小儿,日头上班舞弄公文案牍,晚黑回「家」打理屎片尿布,忙似失魂哪吒。
据说「诗穷而后工」,是耶非耶?就在小儿哭闹声中,何卓琼「沤」出了生平第一篇小说《日常生活里的诗》,在刚刚复刊的《广东文艺》上低吟浅唱,时为1972年。
恍如隔世也,上世纪70年代前期的文学作品,仅具文学史方面的价值。但于何卓琼个人而言,这篇处女作的意义却非同小可。她通过特殊的创作实践认识到,尽管文学对生活的真实反映可能会被非文学因素所扭曲,但文学源于生活却是不易之理!
10年过去,中国文学的新时期早已莅临。
10年过去,何卓琼早已调回广州;对于电力系统的「日常生活」,深切理解文学真谛的她,早已拥有丰厚积累。
厚积「厚发」!
1982年,极具影响力的文学刊物《花城》,头条推出了一部题材独特的中篇小说———《电流越过边境》。作者便是何卓琼。
数月后轰轰烈烈又来一部———《总工程师的日常生活》。
再接再厉又一部《查理和他的煞星》……
青年女作家「大发雌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读者连续「放电」!
何谓「放电」?我不说破,好教读者自己品味粤方言特有的诙谐。
「触电」最强烈的是广东省作家协会,落足力把何卓琼自电力系统挖走了。
「祸水」流向西关
截至此时,作为何卓琼文学天赋之显性载体者,乃是电力工业题材,沿此方向继续探索,便有了面世于1989年的长篇小说《祸水》。
这部知名长篇让何卓琼够格被称作「琼姐」!
《祸水》讲述的是爆发于荒僻峡谷里的一场特大洪水,作品凸显了灾难中的人性;故事场景是一座水电站,它为闭塞守旧的山村所包围。
为创作这部长篇,何卓琼远赴粤东山旮旯体验生活两个多月;之后历时两年,三易其稿,万苦千辛,《祸水》酿成!
琼姐慨叹,创作过程把她折磨得很深很久;及至作品载誉,她兀自认为,写作是无法说得清的事。
但有吾粤陈梦吉之流的「坏鬼书生」口水花喷喷———
我以为,《祸水》把琼姐浸泡得如此阴功的关键性原因,在乎操作性语言的选择;不同题材的作品,须有与之相般配的语言系统对它作总体笼罩!
《祸水》之前,琼姐的电力题材作品,场景是大都市里的发电厂、什么部委办和业务洽谈室;人物是行政领导、技术人员、企业家以及「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琼姐文学营养的重要来源之一,是苏俄文学,而前苏联的工业题材作品,世界一流!煎炒诸如此类,琼姐得心应手。
然而《祸水》却是电力题材中的异类,山民哪晓得Call「查理」?欲把他们描摹得形神兼备,方言不可或缺!《查理和他的煞星》乃琼姐的名篇之一,但若挟查理而投《祸水》,煞星是必形影相随!
「无法说得清」云者,琼姐谦言而已。她狠心甩掉查理,摆脱煞星纠缠,「祸水」翻腾汹涌,粤方言粼光闪烁:题材牵引出本能,本能发酵成渐悟。《祸水》之成功,艰难然而准确的操作语言选择,当是走向成功的重要平台。
渐悟催生自觉,琼姐文学天赋的另一面赫然显露———
粤方言圈以广州为中心。为了最大限度地让粤方言在文学作品中绽放异彩,亟有必要开拓一个崭新的题材领域;沿着《祸水》流向,美目盼兮,琼姐睇中了广州西关!
「广味小说」的前世今生
西关,清末之前广州西城墙外的郊区,后来演化为商业区;商家气和市井味是西关文化的底色。
琼姐是土生土长的「西关人」,她对近代西关的稔熟甚于对电力。
我坚定地反对认为西关文化代表着广州文化这一谬论,但我由衷地赞赏琼姐创作的「西关小说」———在这系列作品中,西关只是一个朦胧背景,而运用浓郁地道的粤方言,琼姐写活了广州的草根小民,从而使广州文化获得了形象表现,以致她首创「广味小说」这一概念,用以涵盖同类作品。
琼姐此类小说的第一篇,是于1991秋发表在羊城晚报「花地」上的《西关人家》。小荷才露尖尖角,该精致短篇瞬即赢得广大读者的钟爱———因其星光闪闪的粤方言词,老一辈广州人如逢旧友,年轻一辈似遇新知!
关于这篇小说,我跟琼姐通了一次信。琼姐把往还信札发表在《花地》上,标题就叫做《「广味小说」的话题》。
话题的核心,乃是如何在文学作品中融入粤方言。我同意琼姐的灼见:创作表现广州生活的小说,须得使用本土语言;但要有一个度,应在外地人也能看懂的前提之下,尽量使用俚语方言。
同意之余,我对「广味小说」的先驱者顿生敬意。
广州之萌生小说,始于清末,作者是一批坊间无名文人。创作诸如讲述一位本土讼师的通俗小说《扭计祖宗陈梦吉》之际,他们就已提出著名的「三及第」理论(「三及第」是一款放进了三种肉类的粥品):撰写广州小说,须得融合白话文、文言文、粤方言三种成分。
广州本土小说自有传统,从一开始,它就自觉地服务于本土街坊而兼顾外地读者。
上世纪30年代,欧阳山创办周刊《广州文艺》,明确宣称:「尽量用广州话中劳动人民大众的语言来创作。」对此,他身体力行。
「广味小说」于40年代的最大收获,是黄谷柳的《虾球传》;迄今,这部作品仍是经典。
1951年,一篇号召为「祖国语言的纯洁而斗争」的权威社论中断了「广味小说」的进程,一「断」40载。
「兴灭继绝」———琼姐笔底,古风存焉,伊人以自己的作品,证明了「广味小说」的独特价值!
承前,确矣;启后,能否?
但至少我,即为琼姐的附骥尾者,倘无拙著《镇海楼传奇》,我哪敢在琼姐尊前谬称小弟!
小弟窝囊,没在小说创作路上继续蹒跚。琼姐却堪称巾帼英雄,兀自文场驰骋,叱咤时闻口舌香,一鼓作气贡献出《云山婆》、《威记》、《豪哥》、《阿珍》等「广味小说」系列,另有「广味散文」成串。琼姐的西关系列引起了欧阳山的关注。欧阳山赞她「真正写出了西关味。」
至于琼姐那「一盅」的另「一件」呢?她以如椽大笔,挥洒成了气势磅礴的《蓝蓝的大亚湾》,这中国首部以核电站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于2003年获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
(编辑: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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