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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考 放 榜 ， 英 文 水 準 無 例 外 ， 又 是 低 落 退 步 。 社 會 輿 論 罵 都 罵 得 沙 啞 了 。 香 港 語 文 的 前 途 ， 一 向 不 必 寄 予 厚 望 ， 如 何 改 善 英 文 水 準 ？ 理 論 都 留 給 教 育 家 慢 慢 講 耶 穌 吧 。 為 什 麼 英 文 難 學 ？ 如 果 只 會 注 重 所 謂 文 法 ， 就 錯 了 ， 因 為 「 文 無 定 法 」 。 這 句 話 是 李 漁 最 先 提 出 的 ， 本 來 指 文 章 創 作 ， 沒 有 既 定 的 規 則 可 言 。 英 文 也 一 樣 ， 時 態 的 變 動 ， 有 所 謂 不 規 則 ： Go, Went, Gone， 沒 有 理 由 ， 人 家 幾 百 年 形 成 的 語 言 習 慣 ， 規 矩 是 人 家 定 的 ， 也 是 人 家 扭 曲 玩 轉 的 ， 外 國 人 無 從 異 議 。 然 後 就 是 一 些 小 地 方 的 不 規 則 了 。 難 在 這 些 地 方 ， 例 如 華 語 片 《 赤 壁 》 的 英 文 名 ， 叫 做 Red Cliff。 這 個 名 稱 就 少 了 一 個 指 定 冠 詞 The。 為 什 麼 一 定 是 The Red Cliff？ 因 為 赤 壁 全 世 界 只 有 一 處 ， 而 且 在 中 國 湖 北 的 嘉 魚 縣 ， 赤 壁 之 戰 令 這 個 地 名 流 芳 百 世 ， 所 以 譯 成 英 文 一 定 是 「 那 個 赤 壁 」 而 不 可 能 是 別 的 什 麼 地 方 。 港 產 片 的 英 譯 片 名 ， 十 之 有 七 八 ， 都 有 這 個 毛 病 。 電 影 專 家 的 朋 友 ， 一 定 會 質 疑 ： 三 十 多 年 前 有 一 齣 荷 李 活 片 ， 叫 做 《 龍 虎 群 英 》 ： 查 理 士 布 郎 臣 、 三 船 敏 郎 、 阿 倫 迪 龍 合 演 的 一 齣 西 部 奪 寶 的 故 事 。 《 龍 虎 群 英 》 的 英 文 名 ， 卻 偏 偏 叫 做 Red Sun（ 紅 太 陽 ） ， 為 什 麼 沒 有 The呢 ？ 這 就 是 習 慣 問 題 了 。 因 為 太 陽 只 有 一 個 ， 但 誰 都 知 道 太 陽 是 什 麼 。 不 論 冰 島 和 馬 達 加 斯 加 ， 太 陽 是 人 類 生 活 常 識 的 一 部 分 ， 舉 頭 三 尺 見 得 到 。 所 以 以 紅 太 陽 的 片 名 ， 不 必 強 調 一 個 The字 ， Red Sun就 可 以 了 ， 正 如 Blue Moon藍 月 亮 一 樣 ， 不 必 說 The Blue Moon。 The Red Cliff， 但 偏 偏 又 是 Red Sun， 這 些 小 枝 節 ， 就 是 英 語 最 難 改 善 的 地 方 。 中 文 本 來 沒 有 冠 詞 — — 一 拍 大 腿 叫 一 聲 「 有 辦 法 了 」 ， 這 是 純 地 道 的 中 文 。 但 說 ： 「 我 有 一 個 主 意 了 」 ， 這 是 歐 化 的 劣 質 中 文 ， 直 接 由 I have an idea譯 過 來 。 「 一 個 主 意 」 是 壞 中 文 。 近 年 華 語 世 界 中 文 也 程 度 低 落 ， 因 為 中 文 一 早 被 英 語 迷 姦 而 不 自 知 ， 還 沾 沾 自 喜 ， 這 是 最 大 的 「 文 化 賤 骨 頭 」 心 理 ， 崇 洋 崇 入 骨 髓 ， 無 可 救 藥 ， 看 看 語 文 就 知 道 了 。 回 頭 再 說 英 文 難 學 。 原 因 是 「 心 態 問 題 」 ， 也 就 是 Mindset。 人 的 成 長 至 少 受 周 圍 環 境 的 影 響 。 學 英 文 許 多 人 最 高 學 到 寫 商 業 書 信 往 來 ， 英 語 的 俗 語 時 時 受 忽 略 。 例 如 傾 盆 大 雨 ， 香 港 的 好 學 生 會 考 作 文 ， 能 寫 到 It rains heavily就 已 經 A級 了 。 但 更 地 道 的 說 法 ， 是 It rains cats and dogs： 「 落 雨 落 到 好 似 隻 狗 咁 」 。 本 來 廣 東 話 早 有 相 襯 ， 但 北 方 話 就 沒 有 如 此 的 想 像 。 還 有 一 句 「 我 到 地 老 天 荒 都 一 定 撐 你 」 ， 英 文 的 俗 語 也 很 傳 神 ： You have my support, through thick and thin， 英 語 用 厚 和 薄 來 形 容 人 生 所 有 的 順 境 和 逆 境 。 中 學 生 會 考 英 語 ， 作 文 用 上 這 一 類 詞 彙 ， 我 猜 想 Raining cats and dogs， 一 般 教 師 都 學 過 ， 但 through thick and thin就 不 一 定 了 ， 教 師 接 受 英 語 基 準 試 ， 協 助 他 們 與 時 俱 進 ， 平 時 多 看 一 點 英 文 書 ， 也 沒 有 錯 。 學 英 語 最 易 是 閱 讀 ， 其 次 是 聽 ， 說 話 比 較 難 ， 但 最 難 是 書 寫 。 英 文 寫 得 好 ， 非 浸 淫 在 英 語 生 活 環 境 經 年 不 能 為 功 。 許 多 人 英 語 寫 得 平 庸 ， 因 為 香 港 的 英 語 教 育 ， 全 部 是 規 矩 正 經 的 英 文 ， 老 師 從 小 教 導 學 生 怎 樣 寫 求 職 信 ， 把 格 式 寫 在 黑 板 上 ： With reference to your advertisement for the vacant post of. . . 香 港 的 小 孩 從 小 就 以 為 英 語 處 處 有 定 格 ， 篇 篇 有 模 式 ， 從 小 就 戴 上 了 枷 鎖 ， 英 文 怎 會 好 ？ 英 語 是 民 主 和 自 由 的 語 言 ， 是 表 達 個 性 的 工 具 。 在 一 個 極 權 社 會 學 英 文 ， 永 遠 不 可 能 好 。 例 如 當 前 美 國 大 選 ， 就 是 學 英 文 的 黃 金 機 會 ， 看 看 CNN和 霍 士 電 視 的 總 統 辯 論 吧 。 每 次 大 選 都 會 產 生 千 古 傳 頌 的 民 主 金 句 。 今 年 大 選 希 拉 莉 表 達 挺 撐 奧 巴 馬 ， 在 萬 千 觀 眾 的 歡 呼 聲 中 ， 她 說 ： We don' t have a moment to lose or a vote to spare—— 這 就 是 千 錘 百 煉 的 好 英 文 了 ： 換 了 港 式 的 公 文 規 矩 英 文 ， 許 多 人 會 寫 作 We cannot afford to lose a moment and a vote。 但 好 英 文 永 遠 像 豬 肉 一 樣 ， 把 所 有 的 肥 膏 切 掉 ， 剩 下 可 堪 膾 炙 的 純 瘦 肉 ： We cannot afford共 五 個 音 節 ， We don' t have只 有 三 個 ， 在 廣 告 學 中 永 遠 以 短 勝 長 ， 以 簡 制 繁 ， 而 且 moment與 spare都 是 同 一 句 中 的 兩 大 重 心 ， 希 拉 莉 這 句 話 有 節 奏 、 有 威 力 ， 不 錯 ， 像 口 號 多 於 文 章 ， 但 在 電 腦 網 絡 的 新 世 代 ， 一 切 講 求 一 擊 即 中 的 快 閃 效 應 ， 誰 在 乎 嘮 嘮 叨 叨 的 長 篇 大 論 呢 ？ 我 很 懷 疑 香 港 教 師 能 不 能 教 學 生 分 辨 We don' t have a moment to lose or a vote to spare與 We cannot afford to lose a moment and a vote之 間 的 高 下 ， 更 遑 論 教 翻 譯 ， 把 這 句 譯 成 效 應 相 當 的 中 文 ， 絕 不 可 以 拘 泥 於 對 號 入 座 ， 一 定 要 創 作 ： 「 千 金 一 刻 ， 千 鈞 一 票 」 是 我 馬 上 想 到 的 中 譯 ， 缺 點 是 比 較 文 一 點 ， 但 優 點 是 跟 英 文 原 文 一 樣 乾 淨 爽 快 。 中 國 的 文 言 ， 比 囉 唆 的 次 等 中 國 白 話 文 ， 更 像 今 天 的 廣 告 口 號 ， 但 一 九 一 九 年 五 四 運 動 的 胡 適 之 流 ， 一 早 把 優 秀 的 中 文 當 做 垃 圾 一 樣 倒 掉 了 ， 這 是 一 大 孽 障 ， 是 後 話 了 。 英 文 好 的 人 ， 一 定 崇 尚 自 由 ， 思 維 一 定 不 會 僵 化 ， 因 此 這 個 世 界 絕 對 沒 有 英 文 寫 得 好 ， 但 又 對 中 央 忠 貞 不 二 的 共 產 黨 員 。 不 ， 沒 有 這 回 事 。 香 港 的 英 文 日 漸 低 落 ， 是 因 為 香 港 的 自 由 指 數 十 年 來 逐 步 減 少 ， 越 來 越 多 的 事 物 變 成 禁 忌 ， 不 可 以 批 評 ， 否 則 就 是 排 山 倒 海 的 謾 罵 。 中 國 的 哈 金 不 是 到 了 美 國 之 後 ， 才 成 為 暢 銷 小 說 家 嗎 ？ 他 把 從 前 悲 慘 經 歷 寫 出 來 ， 經 歷 的 除 了 是 一 場 人 性 的 解 放 ， 還 同 時 是 一 場 語 文 的 解 放 。 但 在 另 一 種 社 會 ， 如 果 「 解 放 」 的 意 思 就 是 勞 役 ， 「 自 由 」 的 意 思 就 是 束 縛 ， 英 文 是 不 可 能 說 寫 得 有 神 采 的 ， 才 子 王 爾 德 的 英 文 ， 就 是 從 保 守 的 維 多 利 亞 英 國 突 圍 而 出 ； 莎 士 比 亞 的 英 文 ， 在 伊 利 沙 伯 一 世 ， 也 是 把 人 從 教 會 的 陰 影 中 解 放 出 來 的 語 言 革 命 。 邱 吉 爾 是 英 文 大 師 ， 因 為 他 領 導 自 由 世 界 戰 勝 了 納 粹 ， 英 文 在 邱 吉 爾 手 上 ， 如 露 滴 牡 丹 ， 如 花 添 錦 繡 ， 又 是 另 一 番 境 界 。 一 個 社 會 ， 沒 有 了 英 文 背 後 的 核 心 價 值 ， 沒 有 發 明 ， 沒 有 創 意 ， 自 然 也 不 可 能 把 英 文 學 到 上 乘 ， 因 為 語 文 是 思 想 的 工 具 ， 他 們 自 己 先 糟 塌 了 思 想 ， 也 連 同 他 們 的 母 語 。
陶傑——黃金冒險號 | 
發表於 2008-9-6 00:22:09
發表於 2008-9-6 20:05: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