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蛇
很久沒有看過一齣可以令我如此耿耿於懷,而又嘖嘖稱奇的電影了。大概是我"開竅"得太早,早就看盡了坊間認為是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的電影,什麼電鋸喪屍人雜食人族蛇殺手女子監獄殺人無分左右 等等,現在再看其他已感覺麻木。但是,這套電影令我重拾看這類型片的樂趣,這更是一套廿五年前的港產片——<打蛇>。
廿五年前,即1980年,但年代久遠並不代表它較保守,恰恰相反,那個年代的電影其實比現在的更大膽開放,最重要的是,更加剝削。暴力、血腥、同性戀、心理變態,再加上對人性尊嚴(不論男女)的徹底污辱是那個年代廉價片種的特徵,除了來自美國、日本、意大利之外,香港本土也有出產,如我之前介紹過的桂治洪導演的<蛇殺手>、<女集中營>,80年代初還有三套片因其不良的意識,遭受到極大的爭議,那便是徐克的<第一類危險>、余允杭的<山狗>與牟敦芾導演的<打蛇>**。
** 在當年某個電影論壇上,三位導演更現身與影評人爭論有關道德與暴力等問題,此論壇詳細刊載於某年的電影節特刊。
<第一類危險>爭議在其無政府主義色彩,<山狗>在於無節制的色情與暴力。這兩片被禁映或被搬出來討論,筆者認為是合理,因為我看過兩片後亦覺得某些地方是過了火位,亦有些地方值得深思(尤其是<第>片)。但<打蛇>則一直是較"神秘"的一齣,不單此片從未發行過影碟,導演牟敦芾本人也並非很有名氣,算不上是「新浪潮」一輩,作品亦不多,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只有1988年的<黑太陽731>。天曉得牟導至今還有沒有拍電影?邵氏將<打蛇>重新修輯推出,大概會引起影迷們對此君的興趣。
以下是我觀後<打蛇>的第一個感覺:<打蛇>無恥地公然販賣色情血腥,純獸性發泄得近乎歇斯底里,兼且毫無人道可言。其無稽得很的劇情,幾乎當觀眾是白癡。在大洒一輪狗血後,更假仁假義地作道德教誨,這才是最令人髮指的。同樣以偷渡客作主題的<再見中國>,表現出中國/香港人"恐共"、渴求自由與對前景茫然的心理狀態。相比起<打蛇>的純剝削性與非(/假)政治性,更突顯出前者的自覺性,與後者的寡廉鮮恥。
<打蛇>故事講述一女二男大陸人蛇偷渡來港,偷渡成功了卻與廿多個人蛇一同被「打蛇集團」禁錮。集團要他們說出在港家人的電話,然後作出勒索。期間,人蛇被打蛇集團集體凌辱,最後人蛇作出反抗成功逃脫,可惜最後仍難逃被拘捕、被遺返的命運。
上圖是<打蛇>的片首,以新聞片的方式講述港英政府對偷渡客實施"即捕即解"的政策,大批無證人士聚集在金鐘人民入境事務處安排居留。旁白大約說:這批人畢竟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仍然有希望,我們且看看另一些不幸的人。鏡頭一轉到了邊界,導演以實感的手法,拍攝人蛇坐艇、攀山涉水逃避邊境警察的圍捕。
此刻,觀眾原本以為此片是以人蛇的角度來探討他們偷渡的目的,以及反映他們的慘況。這個預期只有後半是對的。人蛇偷渡的目的,此片只輕輕帶過,根本沒動機去深究,反而人蛇的慘況則以最極端的形式反映出來。
"極端形式"的例子則如上:女人蛇被打蛇集團活捉後,如果交不出電話號碼,被強姦幾乎是逃不過的命運。如圖1A,打蛇輪姦女主角阿荃,更強迫她的丈夫觀看!男人蛇若嘗試逃走,捉回便會被倒吊,給活活渴死、餓死、血流乾而死。
「打蛇集團」就如黑社會,也分黨派。一集團搶佔了另一的地盤(是一個帳蓬!),敵方的人蛇盡歸自己所有。怎樣令廿多個人蛇乖乖服從?就是監生把他們全部打暈。敵方人馬回來報仇怎麼辦?把他們活活燒死罷了!
黑幫仇殺手段兇殘,可能我們覺得仍然"合理",因為雙方都是死有餘辜的。但無論手段怎樣兇狠的人,都不可能忍心把那批手無寸鐵的人蛇活活打暈。觀眾怎忍心看?編劇又怎可能當觀眾是白癡?一個帳幕怎可能困住廿幾三十個人蛇?他們又怎可能不反抗?如果講"命爛",「打蛇」的命怎可能爛得過翻山越嶺而來的人蛇?
那當然,全無反抗之力的人蛇,就如女子監獄裡衣衫不整的女犯,如宰人家庭裡的人客,目的是作集體污辱、屠殺之用的。
污辱方法有很多,例子如上:圖3A,為免人蛇逃走,六人打蛇集團不論男女,把他們三十多人的衫全部除掉(沒錯!是 6人 vs 30人!),一條"色"心來看女性軀體的觀眾,這幕必定大飽眼福。有位誓死名節保身,不甘被污辱的女人蛇,寧願自焚而亡,打蛇們視若無睹,人蛇們更無能為力;女人蛇若不想被強姦,會在自己身上塗上牛糞,打蛇便將她們來個"洗澡",用強力水炮來射她們的身體(圖3B) (這一幕,在剛才所說的論壇上,被作為例子討論)。
女人蛇被沖身後便被"販賣",一位肚腩大過冬瓜的土豪來購買女子作妓女。買賣之間更討價還價,與買賣豬牛差不多。導演更厚顏地在這幕戲上搞點笑料,如土豪與懷孕的女人蛇比較大肚腩。將人的尊嚴徹底侮辱至此,只能令筆者絕望地發出一聲冷笑。
面對被賣落社做妓女,女主角阿荃極力反抗,打蛇們對付她的方法令人出乎意料。可能打蛇們認為強姦已不能令女人屈服,便勒令男人蛇在她面前赤條條地跳動,強迫她觀看。污辱她的身體,再污染她的精神,湊效與否不重要,重要的這是一個可以引觀眾發笑的噱頭。
阿荃的弟弟大種隱藏電話號碼,任由打蛇們毒打他,他也誓死不從。因大種的膽子夠大,不怕打,更衝口說了一句:「夠膽你就強姦我呀!」。筆者想,那又說得對,女的你強姦她可使他屈服,男的你卻只能打。但你叫我怎估計得到,牟敦芾導演不單藝高人膽大,性意識更前衛過人。大種說了那句話後,下一幕他便被五花大綁送到打蛇頭目的"炮房"。沒錯!大種要被"通櫃"!
"通櫃"這行徑,"通"人舒快無比,被"通"的痛不欲生,其過程不在此詳述了。我心想:這一幕大概是整套<打蛇>,甚至是我看過的七、八十年代的剝削電影中,最過火、最變態的畫面。但原來最恐怖的還在後頭……
大種被"通櫃"後變得瘋癲,突然狂性大發,不顧一切地咬著污辱他的打蛇頭目的脖子,就如動物紀錄片裡獅子咬著羚羊的頸為牠放血,任由打蛇們怎痛摳他,甚至用刀劈他,他依然咬著脖子不放,誓要同歸於盡為止。最後,大種的大仇已報,自己則血肉糢糊地命喪異鄉。
大種"生"打蛇頭目這一幕,驚人動魄,看得我目瞪口呆,久久未能釋懷。大種臨死前的那一個死不瞑目的鏡頭,絕對不能給觀眾"惡人有惡報"的快感,反而使人體驗到人類在極端時候的獸性面目。幸好導演沒有把鏡頭對準幾乎變成肉醬的大種的下肢。
事實上,若撇開意識不談,純以美學而論,此幕大種的演出確實完全表現出人類歇斯底里的狀態,染滿血漿的身軀亦可作藝術品觀賞。飾演大種的男演員奮不顧身地演出,可惜我仍然搞不清此君的真實姓名。
侮辱、屠殺之後,就是反抗。人蛇反擊打蛇,逃出生天,最後卻被警察一網成擒。影片在片頭說"不幸的"人蛇的悲慘命運,即是如此。但導演告訴我們,最"不幸的"人蛇還是那些愚蠢的人蛇,男主角(即阿荃丈夫、大種姐夫)千辛萬苦到達九龍市區,向他一心以為可以發財的地方——鑽石山——進發。但是,觀眾也應該清楚80年代的鑽石山是貧民窟。男主角舉目所見鑽石山沒有遍地鑽石,只有處處頹垣敗瓦,絕望的他仰天長嘯:這裡不是鑽石山……這裡不是鑽石山……
現今的鑽石山沒有貧民窟,只有商場與私人高尚住宅,現在大陸遊客來到鑽石山也可能買到鑽石,不至於失望而回吧!陳果的<香港有個荷里活>,周迅飾演的大陸小妓女來到鑽石山,仍然要靠美色勾引男人騙財,也不至於蠢到以為鑽石山遍地鑽石吧!但筆者當然知道牟導演不是這個意思,這個結局的目的大概如<再見中國>般,要表達一個訊息給大陸人(/香港人):香港不是樂土。
這個結局是不難解讀的,問題是全片由開首便一"賤"到底,純粹賣弄煽色腥,從來無探討過香港是否樂土這個問題,到臨尾才作一個所謂的道德反省,這就是名乎其實的"假仁假義"!就如<玉蒲團>,全片旨在表現未央生的淫行,到最後痛改前非出家做和尚,這樣仍然可把此片作為警世之用嗎?
其實<打蛇>亦未至於是一無是處。首先可讚的是其寫實的拍攝手法,如片首交代人蛇偷渡,便很真實。警察海灘圍捕人蛇一幕亦拍得很有動感。再者,<打蛇>難得沒有"重點地"侮辱中國大陸。人蛇被侮辱是因為他們手無寸鐵,並非因為他們是大陸人,也沒有在言語間表現出排共、反共的意識。這可能是因為編導根本沒有這個取向,或可技藝能力所限交代不到這種意識,更可能是編導希望更進一步,要辱要宰就不只殺大陸人,而是殺戮全人類(Human Being)。如是觀,<打蛇>算不上是一套反共片,而可被視作一套「反人類」的電影。
<打蛇>完全置道德於不顧,牟敦芾嗜血的風格,自成一派,難怪可能拍出<黑太陽731>這種變態電影來。筆者雖未看過<黑>片,卻敢於一看。如果你問我:<打蛇>已是這般厚顏無恥,為何你仍會看他其他作品?事實上,筆者從不敢說自己痛恨<打蛇>,那些肉體橫陳、血肉橫飛的場面("通櫃"一幕除外),我又怎能說自己不曾興奮過?畢竟,人類也有獸性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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