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的肖铮,是为数不多依然在世的难民所亲历者。
他是南石头本地人。当年因为家里穷,饿得受不了,听说难民所里有口饭吃,爸爸就带着他和弟弟妹妹走了进去。
难民所里号称男人每天有12两米、女人有10两(注:旧制16两为一斤),可是却常常不够分量,而且是劣质大米,非常难吃。10岁的肖铮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他们死的时候,有的浑身发冷、又疴又吐,有的手脚溃烂。肖铮的父亲为了多挣口饭吃,应征当上了难民所的抬尸人。六个抬尸人,以三张帆布床加一辆运尸板车,每天运尸数十具,仍处理不了快速死去的难民。
肖铮现在的家住在南石西的兴隆大街。从这里拐出,没多远就到了江边。
肖铮说,香港难民就是从这里上岸的。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一艘又一艘的三桅船,运来多到数不清的香港难民。三桅船的船头刻着两个像眼睛一样的图案,所以难民管它叫「大眼鸡」。
江边的小土坡上,有一栋荒废很久的两层楼。是当年伪粤海关海港检疫所所在地,也是波字8604部队进行细菌实验的地方。
在这里,肖铮洞悉了难民所的秘密:
当年,检疫所总是会到难民营里挑选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然后,他们就神秘地消失了。一天,肖铮也「入选」了。他被日军带到了这里,日军从他的左脚踝割肉,并且注射某种药水。没过多久,肖铮发现自己的脚踝开始溃烂。
当时一同被抓进来的,还有肖铮同村兄弟肖树。他们意识到如果不逃走就会死在这里。好在两人是本地人,熟悉附近的地形,知道检疫所有个秘密的地洞,便偷偷从中逃了出来。「那些香港难民不熟悉地形,他们逃不出来。」肖铮摇摇头,神色黯然。
1942年到1946年,他一共在难民所生活了四个年头。他的弟弟死在了那里。肖铮的左脚后来痊愈了,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疤痕。他从此走路有些跛脚,直到今天,每当天气变化,那里仍旧疼痛难忍。
肖铮有很多的名片。国内外各路专家,大小媒体记者……其中有不少日本人。
印象最深的是位叫丸山茂的日本老兵。肖铮说,丸山茂来的时候,狭窄的小巷旁站满了村民和当地的工人,他们大声地喊着:「让他赔!让他赔!」
「他是来道歉的,我一直骂他们残害我们那么多同胞。他只是不停鞠躬……」
丸山茂,这位第一个站出来揭开历史谜团的老兵,他的后半生都笼罩在一片梦魇之中。1995年7月,丸山茂听说粤港难民之墓落成的消息,表达了他想要来此拜祭的心愿。当年11月,这位安装着心脏起搏器的日本老兵,重返广州。
在粤港难民之墓前,他拿出2450只千纸鹤,将墓碑装点一新。他给日本神奈川柳懒幼儿园和川崎市市场保育园的小朋友们讲述过当年的往事,这些千纸鹤,是小朋友们帮他叠的。
丸山茂剃着光头——他认为谢罪是需要把头发剃净的——胸前挂着从日本带来的纤锦饰带,手腕上挂着佛珠,将抄写得整整齐齐的佛经文、铜钵和木鱼一起放在墓前,点燃香烛,默默诵读经文。
最后,丸山茂跪倒在墓前的泥地上。在雨中,他流着泪大声地说:「我有罪,我向死于侵华日军细菌武器之下的粤港难民认罪!道歉!」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祈祷:日中友好,永不再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