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作家都德的短篇小說《最後一課》,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起,便被選作內地初中語文教材的課本,時間長達近半個世紀。這篇作為語文教材的小說究竟是如何由法文譯成中文的呢?據說,五十年代初,在時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總編輯葉聖陶的召集下,著名散文家及教育家吳伯蕭、著名語言學家張志公、著名文學史家張畢來以及三位編輯、一位法文翻譯、一位很會講普通話的人,總共八個人參加了這篇課文的翻譯。翻譯過程大致是這樣:首先,由法文翻譯一句,然後大家議論一句。文學家談這句話該怎樣譯才能形象、生動,教育家談這句話該怎樣譯才能符合「我」(小學生)的心理,語言學家談這句話該怎樣譯才能更加準確、精煉,那擅長普通話的人則指出這句話該怎樣譯才能合乎普通話的習慣。最後由葉先生綜合大家的意見,定下這句譯文。八個人就這樣逐句逐段地反覆推敲、翻譯,經過好幾天的努力,才完成了這篇僅三千餘字的課文定稿,這無疑是集體智慧的結晶。用行話來講,這種翻譯運作方式稱之為合譯。在中外翻譯史上,合譯現象不乏其例,如中國從唐代到宋代的佛經翻譯,西方公元前三世紀《聖經.舊約》的翻譯等,都是通過集體運作來進行的。其翻譯質量理當屬於上乘。不過較之於《最後一課》的翻譯也許不能同日而語,因為後者在翻譯過程中注入了眾多參與者的文學、心理學、教育學、語言學、歷史學乃至編輯學的種種學養。從《最後一課》的合譯中,我們似乎可以推衍出這樣的結論:如果是一名個體翻譯者,那麼他除了應當通曉原語、母語之外,還必須在文學、心理學、教育學、語言學、歷史學乃至編輯學等方面具有一定的造詣,如果是外譯中,他還得會講普通話。這大概可以視為人們通常所說的譯者的綜合素質。
美國猶太作家兼翻譯家艾薩克.巴.辛格曾說:「一個譯者既要做一位出色的編輯,又要是一位優秀的心理學家,還要是一位通達人情世故的鑑賞家。」這也許是他心目中的譯者綜合素質。中國著名語法學家呂叔湘則把譯者的綜合素質稱之為「雜學」,他認為「字典不能幫忙的那些個東西: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人情風俗,俚說方言,歷史上的事件,小說裡的人物,五花八門,無以名之,名之曰『雜學』。」他主張譯者應「竭力提高自己的素養,有空閒就做一點雜覽的工夫,日積月累,自然會有點作用。」呂先生的這些說法是很有道理的。
不少譯者就因為缺乏「雜學」或曰綜合素質,常常使自己在翻譯時處於窘迫的境地;反之,則往往能得心應手,事半而功倍。如有位譯者中譯一篇評論美國一九五四年拍攝的電影《征服者》的文章,這部電影描繪的是中國元朝的事,譯文中卻左一個吉恩吉斯?卡恩,右一個吉恩吉斯.卡恩,把讀者都給弄糊塗了。後來才弄明白,原來是這位譯者不知道英文中的Genghis Khan指的就是成吉思汗。這無疑是「雜學」工夫不到家所致。蘇聯有位譯者曾翻譯過長篇小說《青春之歌》。小說中有一段魏三伯向余永澤訴說自己一家三代人不幸遭遇的話:「(我)老伴兒餓死啦,您五福兄弟餓得跑走當兵去啦,家裡只剩下我跟狗兒娘,小狗兒……還有五福的妹子玉來……」十分明顯,魏三伯一家的三代為:他本人和他的老伴是第一代,五福和五福的妻子即狗兒娘以及五福的妹子玉來是第二代,小狗兒即五福的兒子是第三代。不料這段話竟被譯成了意為「老伴餓死了;五福餓得跑走當兵去了;家裡只剩下我跟那條母狗、幾個狗崽……還有小孫女玉來」的俄語。譯者不諳中國農村輩份稱呼的習慣,竟至鬧出了「指人為狗」、「指女為孫」的笑話。這分明也是缺乏綜合素質的緣故。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內地有一部書格外搶手,書名為《王若飛在獄中》。王若飛係CCP著名政治活動家,一九三一年被國民黨逮捕,身陷囹圄達五年之久。在獄中他大義?然,與獄友一道向當局展開了不屈不撓的鬥爭,深為後人敬仰。此書英譯時,譯者在書名的翻譯上頗費了一番心思。他考慮到西方人並不熟悉王若飛,便放棄了直譯的辦法,將其迻譯為Iron Bars But Not a Cage。諸位千萬不要小覷了這區區六個英文詞語,它竟是英國名詩To Althea, from Prison中的一行詩句,詩歌作者名叫Richard Lovelace,在英國內戰時期也曾蹲過大獄。他在獄中寫了這首長詩,獻給自己的愛人。作者在詩中表達了他「鐵柵關我身,難鎖我之心,我志堅不移,永做自由人」的高尚情操。詩歌最後一節前四行為Stone walls do not a prison make,/Nor iron bars a cage;/Minds innocent and quiet take/ That for an hermitage。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若飛在獄中》的英譯書名正是源於此。英語讀者看到這個書名,便會馬上想到這本書講的是一位被關在獄中且堅貞不屈的政治人物。交際的目的便在這一瞬間成功地完成了。這位譯者雜學知識之廣、綜合素質之高由此可見一斑。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中外互譯的運作已呈日益頻繁之勢,從事翻譯的人不斷提高綜合素質、增加「雜學」知識實在是一樁時不我待的事了。
轉自2006年12月18號《大公報》,作者:鄭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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