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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牛棚書院院長)
2006-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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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讀書記
原體漢字
因爲謠傳聯合國將在2008年「廢除」繁體字,漢字的繁簡之爭竟然成了近日文化界的熱門話題。正當大家都以爲中國的崛起必將順便消滅繁體字的時候,大陸有批年青人卻意外地鼓吹恢復「正體字」,這全拜新一輪民族主義復興之賜,一下子出了好些人堅信以前的中國甚麽都棒;包括「漢服」(也就是滿清入關前的漢人服飾),也有人主張大家都得重新穿上。
其實叫「正體字」還是「繁體字」,就已經是個大問題了。以前的中華民國覺得一切正統盡其在我,寫的字當然也是正體字囉。現在臺灣則有幾人呼籲應將其正名爲「台字」,反正對岸不用,我們大可以在字體上順理成章地去中國化了。至於大陸,必不可稱自己通行的是歪體字或斜體字,於是就很科學客觀地把文字改革前後的兩種字體分別成繁簡二類。
最近我又發現了新名詞,那就是「原體字」了。瑞典的漢語教師林西莉(Cecilia Lindqvist)爲西方大衆寫了一本《漢字的故事》,圖文並茂地從甲骨文和金文的源流介紹一些有趣漢字的由來和構成。這本書大概在兩年前就有了大陸版,買回來翻了一翻就沒動過了,直到近月出了臺灣版之後,我才提起興趣細閱。理由很簡單,就像林西莉在臺灣版的序言所說:「但是有很多新造的簡體字,不但看起來很怪,甚至可以說很醜。」一本從型態上分析漢字的書,又怎能看簡體版呢?所以林西莉很高興自己的書能夠以「原體字」面世。原體字,正是她的說法。
把繁體字叫做原體,不只是因爲這是簡化之前原來的字體,也意味著漢字原來的意義只有從這種字體上才可見其痕迹。我們使用中文的人常愛說漢字了不起的地方是它每個字都有意思,林西莉就是以其外國人的眼光去看這層意思到底是什麽意思。結果這本書不像一般國人論著,總是專注在源流考訂的學術問題之上,它充滿了故事,涉及中國歷史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只對老外來講是本中國文化入門書,我想今天的大學生中學生也會覺得比自己硬啃的教科書有益有趣。
林西莉受業于瑞典漢學大師高本漢(Bernhard Karlgren),早在六十年代就留學北京,甚至還在音樂學院學古琴,是真真正正地愛上中國文化,所以每個字的解說就像帶感情的回憶跟散文。寫到「絲」這個字時,她先介紹了中國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絲方法是怎麽回事,再比對金文與甲骨文,得出「絲」的原型不是許多人所說的紡好的絲線,而是繭。筆鋒一轉,她又談起中國的喪服,憶及在臺灣看人出殯,一列孝子賢孫披麻帶孝,每個人還都伸出一手扯住一條貫穿整個隊伍的長白布條。原來她親眼目睹了「繼」「續」是什麽意思,而「孫」這個字又爲什麽從系字旁。金文裏的「孫」正是一個人手上拿著絲布的樣子,中國人對傳宗接代的觀念不就像絲線之「繼」「續」嗎?
「齒」就像商朝用來斬人祭祀或殉葬的銅鉞,長得如一張呲牙咧嘴的猙獰面孔,可林西莉說「一九五○年文字改革以後,這個戲劇性的古老形象已經蕩然無存」。而「華」,大家知道本是一朵花的樣子,「但是一九五○年代CCP推行簡體字之後,我們已經看不出這個特徵了(华)」。
看來林西莉真的很不欣賞簡化字,好在有些字再怎麽簡化,全天下的中國人寫出來還是一樣。比方說「我」,包了個「戈」在裏頭,本來是一隻手拿著武器,或者乾脆就是種特殊的三尖兵器。手握兇器,自然唯我獨尊;不殺伐異類,又哪顯得我族身份之純正?當兩岸在爭論「我用的字體比較好」時,心上或許都藏著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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