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石头纪实
<P> 广州海珠区的西南角,有个叫南石头的地方。</P><P>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让人闻之色变的南石头监狱,囚禁过数以千计的革命志士。 </P>
<P> 更少人知道,这里还曾经有过一座难民营。一队番号「波」字第8604的细菌部队在此秘密驻扎,数以千计的粤港难民惨遭虐杀。</P>
<P> 战争岁月,南石头是这座城市最黑暗的角落,留下了广州最惨痛的记忆。那里有我们至今也不忍揭开的一道伤痕。</P>
<P> 铭记,是为了让这段梦魇般的岁月,永不再来!</P> <P><IMG src="http://gzdaily.dayoo.com/res/1/1/2008-07/20/B1/res13_attpic_brief.jpg" border=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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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年的南石头惩教所大门。</P>
「波」字8604之谜
<P> 1994年1月,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沙东迅接到一封来自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和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信:「兹悉前日军有‘波’字第8604细菌部队,又称华南防疫给水部队,设在广州,此事,在我国尚无记载,成为历史的空白,务请大力协助。」</P><P> 这让沙东迅感到惊奇。作为参加过《简明广东史》有关广东抗战部分撰写工作的专家,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广州有过日本的「细菌部队」。</P>
<P> 随着调查的开展,抗战期间,一段发生在南石头的惨烈往事,在被湮没了半个世纪之后,逐渐浮出历史的海面。</P> <P><IMG src="http://gzdaily.dayoo.com/res/1/1/2008-07/20/B1/res07_attpic_brief.jpg" border=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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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沙东迅教授。</P>
「滩石头」?「南石头」?
<P> 开始的调查充满艰辛,但是毫无收获。</P><P> 沙东迅先是查遍广东省档案馆、广州市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省市党史研究室、省市地方志办、省军事志办、省战史办、省市防疫、检疫部门以及大专学校、科研单位的历史学和卫生防疫的专家,大家都说没有听说过此事。</P>
<P> 三个月之后,北京方面又转发来一封信,才使得沙东迅的调查有了突破:有一名叫丸山茂的日本老兵,在东京参观731部队的罪行展览后,袒露了一段在他心中埋藏了几十年的往事:</P>
<P> 「我是广州波字第8604部队第一课细菌检验班班长,部队对外称是华南防疫给水部,(当时)部队长是佐藤俊二(军医大佐)。该机构较为庞大,是配备1200多名专业人员的师团级单位……」</P>
<P> 丸山茂当时是8604部队的一名班长,但他并不太清楚这支驻扎在广州的部队肩负何种使命。南石头的秘密,他是从好朋友——8604部队第1课细菌检验班的卫生伍长的场首喜处得知的:</P>
<P> 「昭和十七年(1942年)4月……我等3人被派到滩石头作疟疾调查……场守喜把我带到屋外,走到珠江边没人的地方,他很郑重地对我说:「我告诉你我正在做的事,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这事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去。军方为了保证广州市区的治安,把来广州的难民安置在滩石头收容所,但由于香港来的难民太多,收容所已人满为患,于是命令南水部用细菌杀死他们。很不幸,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P>
<P> 沙东迅去地图上搜索被丸山茂反复提及的「滩石头」,没有找到。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海珠区西南角一个叫「南石头」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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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监狱到试验场
<P> 生活在南石头的老人家会隐约记得,建国之前,这里有过一座规模宏大、神秘阴森的建筑群——南石头惩戒场。这座惩戒场占地47亩,有井字形监房一座,分东、南、西、北四翼,上下两层,可囚「罪犯」千人。自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南石头惩戒场遂成为关押政治犯和革命群众的牢房。很多CCP员和革命志士在这里被杀害,其中包括萧楚女、熊雄、邓培、刘尔崧、李森、何耀全、毕磊、熊锐、陈复、沈春雨等。</P><P> 抗战开始后,惩戒场逐渐荒废,再之后的历史,没有记载。</P>
<P> 沙东迅赶赴南石头进行调查,事实逐渐显露——1941年底,香港沦陷,大批香港难民涌向广州。南石头惩戒场遂成为粤港难民所。面对人满为患的南石头,驻扎于此的日本波字8604部队,在此使用细菌武器,杀害难民。</P>
<P> 他们从日本空运来沙门氏菌,将其投放在难民所的水井里。然而,由于香港过来的难民卫生习惯比较好,不喝生水,只喝开水。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日军又将这些细菌向难民饮用的汤水中投放。因为沙门氏菌在高温下无法存活,他们将煮好的汤水放凉,再秘密投放细菌。行动奏效了,难民开始陆续有人死去。</P>
<P> 曾经在南石头难民所待过几年的冯庆章(后改名冯奇)回忆:「难民所当时流传这样一首打油诗:‘笼中鸟,难高飞,不食味粥肚又饥,(食了味粥)肚痛必疴无药止,一定死落化骨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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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年的难民所。</P>
挂「检疫所」的杀人场
<P> 而这仅仅是8604部队细菌战部署中一个小小的部分。</P><P> 在难民所的旁边,南石头靠近珠江的石岗上,是伪粤海关海港检疫所所在地,也是8604部队的细菌试验室。</P>
<P> 冯奇回忆:当时检疫所经常会有日本人来难民所招工,专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进到检疫所的人就很少再见到有出来的了。</P>
<P> 在检疫所里的头几天,入选者会吃得不错,等到长得比较肥胖,就会被关入黑房,日军会放蚊虫和跳蚤吸血,关在其中的人慢慢消瘦,直至死亡。</P>
<P> 对于幸免于难的带菌者,日军给他们发数量不少的法币、粮食、衣服,把他们转移到占领区以外的粤北地区,把他们当作「菌种」,在后方阵地上展开细菌战。根据统计,这样被投放出去的「带菌者」大概有200余人。</P>
<P> 原中山大学医学院旧图书馆,则是8604部队大本营的所在地。</P>
<P> 1995年,另外一份重要的证词辗转来到沙东迅的手中。它来自原波字8604部队的另一位成员井上睦雄:「我1943年2月随部队进驻原中山大学医学院,被分配到第四课病理解剖班。第四课有病理解剖班、昆虫班、疟疾班。昆虫班主要从事鼠疫跳蚤的培养,疟疾班从事马、猪、鸡的霍乱研究。」</P>
<P> 「我所属的病理解剖班……被解剖的尸体里男性居多,有少数女性、小孩子和老人……也有据说是间谍或游击队员的尸体……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尸体的额头被枪击过的。额头有一个骨头两层重叠的地方,有时即使被子弹击中也只是引起脑震荡,而非致死。(虽然我不大想说)确切地说,那不是尸体,而是活体。心脏仍在跳动,为了止血用钳子钳制血管。把血管拉出来在显微镜下观看,只见红血球和白血球都聚拢成簇……」</P>
<P> 根据井上睦雄的回忆,昆虫班养了50万只白野鼠。主要用来培养鼠疫菌,鼠疫菌会被空运到全国各地投放,并准备用来对付盟军(主要是美军),传说中他们将在中国华南沿海地区的登陆。</P>
<P> 1944年,美国B-29战机在中山大学医学院投下炸弹,5栋老鼠饲养舍被炸为灰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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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所亲历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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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肖铮:往事不堪回首。</P>
粤港遇难者之墓
<P> 所有难民所的幸存者,都一再提及当年难民所内两个化骨池。这是两个占地20余平方米、高4米的水泥池。死去的难民被堆放于此。每个化骨池可以堆积50~60具尸体,日军从化骨池之上投入硝水和石灰加速尸体腐烂。由于这种处理速度过于缓慢,周围的村庄经常闻到恶臭。日军遂开始采取土埋的方法,将大批尸体抬至今南箕路一带,雇人在路边挖出一道深沟,用尸体填满……</P><P> 广州造纸厂上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两任基建负责人梁时畅和沈时盛说,当年厂里建宿舍挖地基时,发现大量尸骨。</P>
<P> 1995年,在沙东迅教授倡议下,几位民间人士决定为粤港难民立一块墓碑。</P>
<P> 彼时彼刻,南石头一带早已高楼林立,找来找去,墓碑最后立在了广州造纸集团居民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P>
<P> 我们在南石头街道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这块纪念碑。一道紧锁的铁门将我们和纪念碑隔绝在了两边。等了好一会儿,有人拿钥匙把铁门打开,我们才有机会走近这块纪念碑。</P>
<P> 纪念碑正面刻着六个大字,「粤港难民之墓」。它的背后,那已被枝叶覆盖的地方,如果仔细辨认,还可以看到一片细密的小字:「这方圆一公里内,湮没过数千具无辜者的尸体,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公元1942年在广州南石头的难民收容所,许多香港和广东难民惨遭侵华日军秘密杀害,他们死在罪恶的细菌武器下。这个‘细菌’的名字叫‘波字8604部队’。这一惨痛的历史被掩盖半个世纪之久。</P>
<P> 公元1994年,终于昭彰于世。为安抚冤灵,留住历史,唤醒良知,警示后人,为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人们久享太平,为20世纪的历史悲剧不再重演,适逢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特立此碑,以志恒念。」</P> <P><IMG src="http://gzdaily.dayoo.com/res/1/1/2008-07/20/B1/res05_attpic_brief.jpg" border=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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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粤港难民纪念碑。</P>
在难民所的日子
<P> 75岁的肖铮,是为数不多依然在世的难民所亲历者。</P><P> 他是南石头本地人。当年因为家里穷,饿得受不了,听说难民所里有口饭吃,爸爸就带着他和弟弟妹妹走了进去。</P>
<P> 难民所里号称男人每天有12两米、女人有10两(注:旧制16两为一斤),可是却常常不够分量,而且是劣质大米,非常难吃。10岁的肖铮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他们死的时候,有的浑身发冷、又疴又吐,有的手脚溃烂。肖铮的父亲为了多挣口饭吃,应征当上了难民所的抬尸人。六个抬尸人,以三张帆布床加一辆运尸板车,每天运尸数十具,仍处理不了快速死去的难民。</P>
<P> 肖铮现在的家住在南石西的兴隆大街。从这里拐出,没多远就到了江边。</P>
<P> 肖铮说,香港难民就是从这里上岸的。</P>
<P>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一艘又一艘的三桅船,运来多到数不清的香港难民。三桅船的船头刻着两个像眼睛一样的图案,所以难民管它叫「大眼鸡」。</P>
<P> 江边的小土坡上,有一栋荒废很久的两层楼。是当年伪粤海关海港检疫所所在地,也是波字8604部队进行细菌实验的地方。</P>
<P> 在这里,肖铮洞悉了难民所的秘密:</P>
<P> 当年,检疫所总是会到难民营里挑选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然后,他们就神秘地消失了。一天,肖铮也「入选」了。他被日军带到了这里,日军从他的左脚踝割肉,并且注射某种药水。没过多久,肖铮发现自己的脚踝开始溃烂。</P>
<P> 当时一同被抓进来的,还有肖铮同村兄弟肖树。他们意识到如果不逃走就会死在这里。好在两人是本地人,熟悉附近的地形,知道检疫所有个秘密的地洞,便偷偷从中逃了出来。「那些香港难民不熟悉地形,他们逃不出来。」肖铮摇摇头,神色黯然。</P>
<P> 1942年到1946年,他一共在难民所生活了四个年头。他的弟弟死在了那里。肖铮的左脚后来痊愈了,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疤痕。他从此走路有些跛脚,直到今天,每当天气变化,那里仍旧疼痛难忍。</P>
<P> 肖铮有很多的名片。国内外各路专家,大小媒体记者……其中有不少日本人。</P>
<P> 印象最深的是位叫丸山茂的日本老兵。肖铮说,丸山茂来的时候,狭窄的小巷旁站满了村民和当地的工人,他们大声地喊着:「让他赔!让他赔!」</P>
<P> 「他是来道歉的,我一直骂他们残害我们那么多同胞。他只是不停鞠躬……」</P>
<P> 丸山茂,这位第一个站出来揭开历史谜团的老兵,他的后半生都笼罩在一片梦魇之中。1995年7月,丸山茂听说粤港难民之墓落成的消息,表达了他想要来此拜祭的心愿。当年11月,这位安装着心脏起搏器的日本老兵,重返广州。</P>
<P> 在粤港难民之墓前,他拿出2450只千纸鹤,将墓碑装点一新。他给日本神奈川柳懒幼儿园和川崎市市场保育园的小朋友们讲述过当年的往事,这些千纸鹤,是小朋友们帮他叠的。</P>
<P> 丸山茂剃着光头——他认为谢罪是需要把头发剃净的——胸前挂着从日本带来的纤锦饰带,手腕上挂着佛珠,将抄写得整整齐齐的佛经文、铜钵和木鱼一起放在墓前,点燃香烛,默默诵读经文。</P>
<P> 最后,丸山茂跪倒在墓前的泥地上。在雨中,他流着泪大声地说:「我有罪,我向死于侵华日军细菌武器之下的粤港难民认罪!道歉!」</P>
<P>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祈祷:日中友好,永不再战。」</P> <P><IMG src="http://gzdaily.dayoo.com/res/1/1/2008-07/20/B1/res03_attpic_brief.jpg" border=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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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肖铮绘制的难民所地图。</P> 策 划:赵 洁
<P> 撰 文:金 叶</P>
<P> 摄 影:黎旭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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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 href="http://gzdaily.dayoo.com/html/2008-07/20/content_262109.htm">http://gzdaily.dayoo.com/html/2008-07/20/content_262109.ht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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