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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府民系的出现及其发展
广府民系的先民是由粤地土著南越和西瓯即百越的部分族人融合于汉族而出现的。其发展,经历六朝至唐初和两宋等两个阶段。
广东自古为百越聚居之地,已为考古学、语言学、地名学等资料和文献记载所证实。学术界也已有共识。至秦汉,他们创造出以种稻和制造并使用有肩石器、扇形青铜钺、几何印纹陶和舟楫,以及凿齿、断发文身、鸡卜等为主要特征的百越文化。秦代前后,广东百越各支的分布大致是:南越集中在珠江三角洲,西江流域为西瓯所居,粤东潮、梅地区是闽越的世居地,而粤西高、雷一带则为骆越地。
中原华夏族(汉代之后称汉族)入粤约始于西周中期。在粤东浮滨文化遗址,不仅出土了分别与河南商代中期和郑州二里冈文化相似的平内长援石戈和大口尊,而且发现了三座行中原葬俗二层台的墓葬,①从而大体上确定中原人入粤的上限。②其后,南来的中原人不断增多。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具、生产技术、生活用器以及中原的语言和礼俗。
秦始皇为平岭南,“使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守五岭,与西瓯战。③这些军士除战死外,全部留戍岭南。统一岭南后,秦推行“移民实边”政策,先后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和三十四年(前213)两次将“尝逋亡人、赘婿、贾人”和“治狱吏不直者”强徙岭南,④“与越杂处”。其后,其又应带兵官赵佗之请,将15,000名“无夫家”之女子徙至岭南,“以为士卒衣补(妻子)”。⑤秦末,南海尉任嚣临终前跟赵佗分析形势时,有“南海僻远,东西万里,颇有中国人相辅”之语,可见当时在广东的中原人不少。
汉武帝平南越后,亦仿效秦始皇将罪犯迁至岭南。⑥新莽时期,也曾两次下令将各种罪人“投诸四裔”,⑦恐怕也有到岭南的。
南越国时期,赵佗鉴于暴秦灭亡的教训,推行民族和睦政策:尊重百越风俗,任用越人为官,提倡越汉通婚等等。越汉关系融洽,有汉族融合于百越者。赵佗“椎结箕踞”,自称“蛮夷大长”即是一例。⑧
秦汉两代入粤的中原人,不仅为粤地的开发和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其所带来的语言、文化和礼俗对粤地的文化变迁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并为越汉融合铺平了道路。从西汉中期至东汉末年,番禺的南越、广信的西瓯等相当部分族人逐渐融合于汉族,成为汉朝的编民。
①参见广东省博物馆等:《广东饶平古墓发掘简报》,《文物资料丛刊》第八辑,1983年;广东省博物馆等:《广东大埔县古
墓群清理简报》,《文物》1991年第11期。
②浮滨文化的年代,争议颇大。邱立诚的《从普宁牛伯公山遗址谈起》(《广东省博物馆集刊》1996年,广东人民出版社1
997年版)一文认为,经碳14测定,浮滨文化的年代在公元前1440—公元前920年之间,“下限不会晚至西周后期”。据此并参
考地层及出土器物的年代,将其定在西周中期似较稳妥。
③《淮南子》卷18《人间训》。
④《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
⑤《史记》卷118《淮南王安传》。
⑥参见《三国志》卷53《薛综传》。
⑦《汉书》卷24《食货志》。
⑧参见《史记》卷97《陆贾传》、卷113《南越传》。
越汉融合的结果,一方面是南越、西瓯等族称逐渐不见于史,另一方面是发生越汉融合的南海、苍梧二郡编户大增。从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到东汉顺帝永和五年的138年中,两郡户口分别猛增364%和457%。①如此高速的户口增长,决非自然繁衍所能达到。这些新增编户除部分为入迁者外,大多数恐与越汉融合有关。
这些新增编户的多数即南越、西瓯融合于汉族的融合体,就是广府民系的最初先民。从地望来看,新增编户不可能是客家民系和潮汕民系的先民。而最重要的证据是他们的语言。据西汉扬雄的《方言》看,当时粤方言已经萌芽。它的某些词语如“睇”(看)、“西服”(庸*)等已经出现,其读音与今日粤语相同。②此外还有其他一些词语,在《广东的方言》一书中已有专门论述。③粤方言系粤地土著百越族的古台语不断接受汉语的影响并融合于汉语而形成的一种汉语方言。它的出现既是越汉融合的结果,也是越汉融合的标志。现代粤语仍保留着若干古台语的语音、语法的特点和某些词语,即足以证明广府人与古越族的关系。有关这些特点和词语,罗香林、徐松石和李新魁等已有成论,此从略。
广府民系的先民是由南越、西瓯等融合于汉族而出现的。广府民系是广东汉族最早的成分,出现于西汉中期。也就是说,广东汉族始见于西汉中期。有学者把前此徙居广东的“中县人”也作为广府人的先民或广东汉族,似有不妥。因为其所操之中原汉语不属于今日广东三大方言中任何一个。广东汉族就是以广府民系的先民(当然还有潮汕民系和客家民系的先民)为基础,继续融合百越的后裔俚人及广东境内其他少数民族或其他种族,以及不断吸纳来自全国各地的汉族而逐渐发展起来的。
两汉之交至南朝末年,又有不少汉族进入岭南。他们当中有精通经史的中原士人,但更多的是逃避战乱、赋役的“流人”和农民。道光《广东通志·舆地略十》载,“自汉末建安(196—219)至东(西)晋永嘉(307—312)之际,中国人避地者多入岭表,子孙往往家焉”。嘉靖《广东通志·事记》引晋黄恭《交广二州记》也云,“建兴三年(315),江、扬二州经石冰、陈敏之乱,民多流入广州。诏加存恤”。陆路之外,还有从海道来的。《晋书·庾亮传》云,“时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入广州”。南朝,北燕冯业率族人300集体浮海南下归刘宋,占籍新会(《旧唐书》作番禺)亦是例证。④以上入粤汉族多到今珠江三角洲一带。他们的入住不但增加了广府民系先民的人口,而且其所带来的中原汉语进一步加强了对正在形成中的粤方言的影响。“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指唐代)能晋语”。⑤粤方言至此基本形成。⑥
对广府民系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广东的第二次民族融合即俚汉融合。在越汉融合之后,史籍出现“俚”的记载。俚是百越未融合于汉族者的后裔。⑦俚人数量甚多,仅粤西古高凉一带即有“部落十余万家”。⑧其分布几遍全省,其中西江流域和古高凉一带为其聚居中心。
①据《汉书·地理志》和《后汉书·郡国志》,西汉元始二年,两郡的户口分别是19,613户和24,379户;东汉永和五年,其户
口是71,477户和111,395户。
②(汉)扬雄著、周祖谟校:《方言校笺及通检》二,科学出版社1956年版。
③参见李新魁:《广东的方言》,第47—48页。
④参见《隋书》卷80《谯国夫人传》。《北史》本传亦同。
⑤《张籍诗集·永嘉行》,中华书局1959年版。
⑥参见李新魁:《广东的方言》,第57—59页。
⑦《隋书·南蛮传》曰:“南蛮杂类……曰蜒,曰,曰俚,曰僚,曰人也……古先所谓百越是也”。
⑧《隋书》卷80《谯国夫人传》。
从三国初年至隋代中叶的300多年中,他们多次起义,以反抗封建王朝的统治。①由于其人口占社会总人口的绝大多数,因此在整个社会生活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罗州(今化州市)刺史冯融虽“三世为守牧,然他乡羁旅,号令不行,乃为其子高凉太守宝婚于郡大姓冼氏”,借重俚人首领冼夫人的力量,“俚人始相率受约束”。②南朝陈亡,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拥冼夫人,号为“圣母”,岭南晏然,足见俚人势力之大。隋仁寿(601—604)初,番(广)州总管赵讷贪虐,激起俚人反抗。隋炀帝敕委冼夫人招慰亡叛,“所至皆降”,平定岭南,不费一卒一箭。③另外,汉族朝廷命官为取得俚人的支持,也多依从俚俗。故冯融被称为“都老”(俚人对首领的尊称)。其族裔如冯盎、冯子猷、冯智戴等均被目为“蛮夷”或“南蛮酋长”。④
由于各地汉族涌入,促进俚汉文化交流,加上冼夫人“戒约本宗,使从民礼”,加速俚人对汉文化的吸收,于是广东出现历史上第二次民族融合———俚汉融合,众多的俚人纷纷融合于汉族。俚汉融合,始于晋,发展于南朝,隋唐之间进入高潮,而结束于唐初。《隋书·南蛮传》载,“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曰俚,曰僚,曰也人……稍属于中国,皆列为郡县,同之齐人,不复详载”。《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高州府部汇考三》“风俗”条云:“自隋唐之后,渐袭华风,休明之化,沦洽于兹。椎跣变为冠裳,侏亻离化为弦诵;才贤辈出,科甲蝉联,彬彬然埒于中土”。俚人聚居中心的西江流域和古高凉地区,隋代户口比刘宋初年成倍地增加。⑤至唐初,两地户口又在隋代的基础上大幅攀升。从隋大业五年(609)至唐贞观十四年(640)的31年间,高凉郡的户口增长率高达541.1%。⑥这些新增的户除部分为自然增长和入迁的汉族外,大部分应与俚汉融合有关。另外,俚人的著姓如高凉之冼氏、化州之庞氏、新会之冯氏和番禺之王氏等均为今日该地汉族习见的姓氏,亦不失为其佐证之一。
俚汉融合较之于越汉融合,规模更大、范围更广、人口更多。经过这次融合,土著百越族的遗裔已为数不多。由于大量俚人融合为汉族,广东民族的结构因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原来只占人口少数的汉族一跃而成为占人口的大多数,反客为主,成为广东人口最多的民族。这种态势即使元明两代瑶族大量入迁亦未能逆转。除粤东之外,俚人基本上都融合到广府民系之中。其对广府民系的作用,主要表现在由于人口的增加、分布范围的扩大和确定,以及语言的大致形成,使广府民系成为较为稳定的自成一体的民系。其分布格局已隐约可见。
两宋之交和宋元之交,又有大批汉族进入广东,使发展中的广府民系人益多、地更广。金兵和元兵南下都触发大规模的移民浪潮,史载“中原士大夫避难者多在岭南”。⑦不仅士大夫如此,一般汉族群众亦如是。由于他们入粤时多取道大庾岭,途经南雄县珠玑巷,或者在珠玑巷稍住然后继续南下。于是入粤各姓均称来自南雄珠玑巷。据黄慈所辑《珠玑巷民族南迁
①参见拙作:《试论广东俚汉民族关系》,《中国民族关系史论集》,青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②道光《广东通志》卷268《冯融传》。
③《隋书》卷80《谯国夫人传》。
④《资治通鉴》卷194《唐纪十》。
⑤据《宋书·州郡志》和《隋书·地理志》,刘宋大明八年(464),古高凉地区的高凉、宋康和海昌三郡共4666户、21,328人
。隋高凉郡辖境与上述三郡相当,大业五年(609),其户口9917户(未著人数)。西江流域,刘宋时设苍梧、晋康、新宁三郡,共
13,793户、39,977人。隋时苍梧、信安和永熙三郡辖境与上述三郡相当,共36,684户。其增长率分别为212.5%和266%
⑥隋高凉郡,唐初析为高、潘、辩、罗、恩、春等六州,据《旧唐书·地理志》,贞观十四年,六州凡53,662户,为隋时9917户
的541.1%。
⑦(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绍兴三年三月癸未条。
记》,南迁汉族有罗、湛、郑、张、尹等70多个姓氏,落籍在今珠江三角洲及其邻近地区约30个县市,其中以南海、番禺、顺德、中山、东莞和新会等县市人数较多。②
其实,早在北宋初年即已有众多迁民进入珠江三角洲。太平兴国五年(980),广州有主户16,059户(客户不详),至元丰二年(1079)有主户64,796户,客户78,645户。近100年间,仅主户即增加48,737户,增长率为403.5%。③这显然与移民入住有关。他们在开发珠江三角洲的过程中,逐渐融合为广府人。珠玑巷及其他迁民的融入使广府民系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分布格局基本形成;其语言已与现代粤方言相去不远,其语音、词汇已奠定现代粤语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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