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高樓

UngooChan

外國朋友西蒙近年學華文，學會說幾句，時時在人面前炫耀。我最怕學中國語文的洋人。第一，他不可能學得中國語文的堂奧，最多只像香港人的「商業英語」一樣，學幾句簽合同、找贖金錢的皮毛話，就以為已經「接通中西文化」，做了所謂「橋樑」。外國人最好不要學中文。因為從頭學，不可能學得來。中文不是一種語文之簡單，而是每一個詞彙，背後都有文化的底蘊。譬如「物事」這個名詞，英文叫 thing，法文叫 chose，最多只追到拉丁和北歐語系的根源，但中文卻叫做「東西」。洋人西蒙還真會問：「為什麼你們稱物件為東西，不叫南北？」這就說來話長了：因為五行的金木水火土，各配東南西北中，木從東，金屬西，木和金都是眼看得見、手拿得着的實物。南水北火，只見其形，不可觸及，所以物件就是東西。開了一扇窗子，就走進道家的文化，風水的學問，走進去，就從一個簡單的詞彙入了門。西方人士好奇心很重，學幾句中文，越學引出的問題越多，到頭來，放下什麼中美貿易不做，專事中國文化的研究，全球有三千萬外國人學習中國語文，如果有一百分之一，能從「東西」這個簡單的名詞鑽研進去，將來中國文化就走向世界了。但從「東西」學道家，也還是理性的知識，外國人學來還算容易，中國語文之難，難在語言詞彙的心境。「花近高樓傷客心」，歐美人學中文，學得無論多精，也不可能了解這句話的 mood，首先，「客」是什麼？是流落異鄉的思想狀態，為什麼做「客」的，要傷心？這就關乎中國人很重視的鄉情。一個紐約人說： I miss New York，他只是很想念紐約而已，跟中國的「鄉愁」不一樣。然後就是「花近高樓」了。為什麼花開在高樓的欄杆外，會令作客異鄉的人憂傷起來？這就觸及中國人對花草的移情，要從屈原的〈離騷〉讀起，方略識「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曉枝」的意境了，這樣，中國文字又旁通了水墨畫。外國人學中文？不可能的，三輩子也學不會，做一個文化的中國人，在這個紛擾的世界，命定是最寂寞的人。

 

Chip Ts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