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欧野餐」的蝴蝶效应
(图:奥地利匈牙利两个外长1989年6月将两个边境铁丝网绞开)
廖天琪
二十年前,1989年的盛夏,匈牙利和奥地利边境于8月19日这一天自由开放了三小时,任由人们越界,结果这历史性的三小时改写了二十世纪末的历史,它让柏林墙坍塌、社会主义阵营瓦解,苏联共产帝国分崩离析,国际政治重新洗牌。
那一年的6月27日,奥地利和匈牙利的两位外长已经象征性地将两个边界的铁丝网剪了个大窟窿,匈牙利一方更是已经决心要把决堤之口敞开。一场叫做「泛欧野餐」(Pan EuropeanPicnic)的怪诞主意在六月间一个夏夜的晚宴上诞生了。这场晚会有奥匈两国社会和民间人士参加,晚餐后奥匈帝国和匈牙利王国末代皇帝的长子奥托.冯.哈布斯堡Otto vonHabsburg做了一场政治性的演讲,里面提到了柏林墙。当时东欧阵营的情况恶劣,经济衰退、政治高压不说,像罗马尼亚这样政经都已经穷途末路的小国家,政府竟敢狰狞地镇压人民,于6月间在边境扎起了新的铁丝网,为铁幕一词添加了新的注脚。哈布斯堡的演讲完毕,一名叫做FerencMeszaros 的当地居民很情绪化地提出了他的匪夷所思的想法:应当选择一天,在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举办欧洲人的野餐大会,一边是自由的奥地利人,一边是铁丝网后面的社会主义人民,中间烧起营火,用这样的姿态来表达人们向往自由的强烈愿望。当时在场的人都乐开了,大家大笑一场也就做鸟兽散了。但是意念一进入脑际,就要开花发芽。这往后的几周内,匈牙利的四个反对党、欧洲联邦统一运动组织和哈布斯堡家族联合起来,联系国际媒体、跟边境的警卫进行法律的交涉,同时还进行各种后勤的准备工作。由于奥匈双方政府都已经有「破境」的意愿和上述6月27日的「剪网」行动,因此上层决定「网开一面」。
「野餐」的时间和地点都定了:1989年8月19日下午三点至六点在索普隆(Sopron)边境,敬邀大家来聚会,轻松走一遭。宣传单在各地散发了,西欧各大媒体也都报道了,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25家各国大使馆也都纷纷贴出「野餐」的告示。当时的东德虽然跟西方相比是个落后颓败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在共产阵营中还算是富裕的,不少东德人都到兄弟国家匈牙利来度假。他们一听说奥匈边境将开放,莫不暗中雀跃,但是心中依然半信半疑。于是在这历史性的8月19日,有大约600多名东德人,抱着侥幸一试的心理,轻装简行,涌向边境「野餐」定点索普隆,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梦想成真,边境敞开,没有警卫、没有警犬、没有铁丝网,竟然一步跨出铁幕,径直到达自由的奥地利境内。奥国这边小城的市长一看见涌进来的「难民」,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抓起电话给当地所有的饭店、旅馆打电话,交代他们接待客人,由市长买单。同时他立即通知维也纳的西德使馆,预告将有大批「异国同胞」会来申请政治庇护。
历史往往是由一些默默无名的、有魄力和勇气的人所主导的。参与运作这次「泛欧野餐」的奥匈两国人士,虽然也留名史册,但是并没有成为英雄,他们的名字大多不为人知,但是这些人确实塑造了世纪末的不仅是欧洲、也是国际的历史,让一大片共产专制统领的地区改制成为自由民主的国度,为二十世纪的尾声留下一个欢愉美妙的音符。
二十年前那关键性的三小时真如同科学家解释「蝴蝶效应」一样:某处上空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扰动了空气,一段时间后可能导致遥远地方发生一场暴风雨,也就是说在原初状况下的动力系统里,一个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巨大的连锁反应。「泛欧野餐」那几百人的漫步过境,立即刺激了几千几万名东德人采取了「用脚投票」的方式来否定共产政权的合法性,他们纷纷出走到社会主义国家,然后投奔那里的西德使馆。几周之后,潮水一般的难民迫使几个国家全面开放边境,接着发生了东德人自己创新的所谓「莱比锡周一大游行」,该市每星期一晚间都万人空巷,市民全部都上街游行示威,非常平和有秩序,但是人人心中的热情和勇气都在持续上升。接着其它城市也纷纷效尤。可以说那个秋天,整个东德都燃烧起来了。同时,每天依然有数以万计的东德人出境,投奔西德。几周下来,东德的整个社会瘫痪,民心士气向着西德那边,东德共党政府不再有任何公信力和拘束力。面对如此骤然的变局,西德社会发动民众在自己的家中接待逃亡的东德人。笔者当时住在波鸿,就到该市设立的东德难民中心去采访,并且将两位年轻的工人带回家中,让他们免费住在我家底层分开的一个空的一居室,他们住了大约半年,东西德决定统一,局势稳定之后,其中一人又返回东德,另一人有了女朋友于是也搬出去另立门户。
东德总书记何内克是个食古不化、死不肯改革的老派CCP人,因病于10月退下,由克伦兹接任总书记,沙博夫斯基任政治局常委,这两人都知道大势所趋,无法阻挡东德人的逃亡潮。后者于11月9日在国际性的记者发布会上宣布中央关于公民旅行自由的决定:「允許個人出境,不必說明任何理由…可以通過民主德國與聯邦德國的所有邊境檢查站出境。」他在记者的追问下说:此项决定「立即执行」。消息一出,几分钟之内,成千上万的东德人涌向柏林墙,警戒士兵其实没有接到可以开境的通知,即便接到也不可能不经检查就放人。但是人流如决堤,士兵们面对现实,放下了手中的枪支,这座象征冷战、封锁、禁闭、奴役的墙在人们的奔放的意念和激情之下坍塌了。
蝴蝶效应接着又推到了苏联帝国和解放了东欧的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历史一幕幕生动地在人们的眼前演出。二十年河东河西,作为中国人,经历了八九文混惨遭CCP政权的血腥镇压,看到几个月之后苏联东欧的巨变,怎么能不伤痛无奈、百感交集呢。蝴蝶效应是个科学动力现象,但是它的发端和产生的连锁效应里面有着必然性,看似偶然,其实背后有成熟的社会条件,蝴蝶效应的结果却又是个未知数。1989年中国和欧洲群众的和平示威运动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这自然也不是历史的偶然,而是欧亚文化、传统、价值观、思维和行为模式的归纳性的总呈现。
今天中国的社会状况又跟二十年前大有区别,人们心中应当有谱,周遭环境中处处潜伏着可以产生蝴蝶效应的因子,不管是「草泥马」、(艾未未提出的)伸中指、某些日子大家穿同一颜色的衣服、一同到官府重镇去散步(或「野餐」?)、按时全民点蜡烛,反正集体的和平行动就是星星之火。但是有识之士必须比群众有远见和谋略,今天中国的问题不仅是杀狗官、真正的问题是「蝴蝶效应」之后怎么办?
──《观察》首发 转载请注明出处 Thursday, August 27,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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