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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藍天雲
與朋友吃飯，她問：「在忙什麼？」我道：「找尋關於早年廣州與香港電影業的資料。」她說：「講些有趣的來聽。」我問：「你有聽說過粵語片在三十年代差點被禁掉嗎？」她回答：「不知道。這可不是『冷知識』，是『超級冰凍知識』。」
也難怪。即使是經過一番考究的電視節目《百年夢工場》，對於這件關乎香港電影生死的大事，也僅以一句話，輕描淡寫的，總算有個交待。旁白接著以明朗的語調告訴觀眾，片商因此向東南亞努力拓展市場了。香港的電影人向來適應力強，不過，放眼南洋市場，與粵語片面臨被禁，沒有因果關係。反而後來是南洋的資金對香港發生了興趣，先後有何氏兄弟（何啟榮、何啟湘、何頌榮、何泰榮） 與陸運濤，在香港成立了光藝和電懋兩間公司。
至於三十年代粵語電影為何被禁，後來如何死裏逃生，欣欣向榮，成為歷史的反諷，節目裏沒有解答。據說以後會有一個系列，內容將更詳盡，希望如此。提出這一段歷史，不是存心挑剔；只是近來不止一次，看到聽到業界與各方有心人，對香港電影的現狀感到憂心忡忡，面對市場與技術的轉變，略顯手足無措，所以想起了在替《粵港電影因緣》這本書搜集資料時，看到香港電影早年的一些發展，也許可以從中有新的體會。
去年香港電影產量大幅下降，聖誕與賀歲，多得周星馳的《功夫》（2004）努力支撐，一向對電影業愛理不理的政府，這時也表示要大力扶助了。很多人都感到，香港電影已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盜版猖獗，傳統市場改變，CEPA未見即時功效，環境確是很艱難。但這真的不算惡劣，最低限度，政府總算有過一點表示。更惡劣的時候，在三六、三七年間，南京國民政府因為要在全國推行國語運動，頒令禁止攝製方言電影。當時全國生產方言電影最多的，就是香港（廣州也有少量）生產的粵語電影。
政府頒禁令還不止，上海的電影商，為了競爭，不惜同行相煎，利用國語運動，作為打擊粵語電影的手段。這樣的情況，可以用嚴峻來形容，但從當年的資料看來，華南的電影人卻是盡力爭取，兩次到南京向中央請願，力陳粵語電影的價值，同時努力製作抗戰愛國電影，結果得到中央允准「緩禁三年」。歷史的軌跡不由人的意志轉移，三年後，抗日戰爭已經如火如荼，國民政府對於這一禁令，也就不了了之。粵語電影繼續拍下去，經歷了戰後的復甦，興盛直到六十年代末。
這是很多人記憶猶新的事情，有一年多，粵語電影的產量是零。電視時代來臨，還是免費的，貪新忘舊的觀眾自然曉得如何選擇。粵語電影在那個年代衰落，原因當然不止這一個，但已比三十年代的危機好得多，起碼不是政府來插上一手。然後，楚原的《七十二家房客》（1973），除大銀幕上的大牌明星之外，更請來小熒幕裏深入民心的電視明星，將王為一的同名舊作翻拍，一於訴諸小市民的街坊親切感，加上諷刺時弊，於是，粵語電影又活過來了。
歷史也自有它有趣的巧合。去年正當業界憂形於色，深恐香港電影從此無復昔年盛況時，年底出現了《功夫》。看過王為一的《七十二家房客》(1963)，就會對豬籠城寨的建築與裏面的住客，尤其是巴辣的包租婆元秋，發出會心微笑。《功夫》中一些重要的元素脫胎自王為一的《七十二家房客》，這部電影曾經啟發了楚原的《七十二家房客》，而楚原的《七十二家房客》，又為香港的粵語電影，帶來往後數十年的繁茂。於是，一個循環圓滿了。
電影在香港的發展，當然說不上順風順水，前面提及的，是極端的例子，可是過關斬將，最終還得到國際的認同，也是不必妄自菲薄的。翻閱二、三十年代的《華字日報》、三十年代的《藝林》、《伶星》等雜誌，可以常常看到慨嘆「資金缺乏，人材短缺，外國電影侵佔市場，國片（註：即粵語片，那時還沒有香港電影，更沒有港產片這回事）面臨重重危機」一類的文章，拿來放在今天的影視娛樂版上，絕不過時，現在當然還得加上「盜版嚴重，市場萎縮」等。只是歷史讓我們看到，香港電影經歷過風雨和轉變，從早期的「國片」，到幾乎被禁的「粵語片」，到「港產片」，一路走來，逢凶化吉，依靠的是隨機應變的靈活。
現在面對的儘管是更複雜、更多變的環境，可幸的是政府再不會頒什麼禁令，電影也還有一定的產量，即使昔日風光不再，焉知更好的不在後頭？有人擔憂，連周星馳也要兼顧香港以外的大中華觀眾，恐怕會失去香港電影的本土特色。其實這是過慮了，不要忘記，《功夫》的靈感，正是來自我們倍感親切的粵語片和引以為榮的功夫片，兩者同樣是香港電影裏源遠流長的傳統的一部份。而這個傳統，其實也不見得是百分之百的「香港製造」，追根究底，那是與我們近在咫尺的廣州與廣東文化的餘緒。看得通這一點，其實也就無須擔憂，歷史上的轉折，讓我們看到，香港電影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面貌，儘管盛衰有時，但在變化中卻從沒有消失過。
出處：HPSESSID=50198319409b2d797fe84784a38e7a60">http://www.filmcritics.org.hk/big5/criticism_section_article.php?catid=110&id=229& HPSESSID=50198319409b2d797fe84784a38e7a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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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2-28 20:3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