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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寫我口] 小說《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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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0-11 00:12:3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疯婆子》    新燕青著
    
四十多年前我在这华南最大的都市北郊上学。那年的六月底的一天,期末试考完了,老师们忙于改试卷。下午没课,同学们如释重负,校园里可遇到的都是玩疯了的学生。操场上球场上到处是人群,大小球类在人缝里穿行,太热闹也太挤了。喜欢大自然、惯于独行的我早已溜出了学校的后门,向田野进发。
    
那是个荔熟蝉鸣的夏天,天空几缕白云挡不住猛烈的阳光,太热了!幸好间或吹来一阵阵凉风,这风拂过荷池,在水田里翻起了一道道稻浪,裹着荷香稻香和清凉向我扑来,太惬意了!田间小径迂回曲折,沉重的稻穗压弯了稻杆,青蛙在稻丛里打鼓,鸟儿在飞翔,蝴蝶在跳舞,蝉儿在树上唱歌,知—知—知......它们知道些什么呢?
    
一条宽丈余的小河静静地流,清清地流 ,清得可以看清水下的水草和石头,鱼儿在巡回觅食,螃蟹和虾儿披着盔甲在游弋 。这是流溪河的支流,两岸种满了荔枝树和龙眼树,晚熟荔枝挂满了硕果,龙眼也在枝叶间展现它那半大不小的青果。这里是我和几个伙伴常来游泳胜地,入夏以来河水和阳光早已把我们肤色泡晒熏黑,和附近农村的小孩相差无几了。
    
沿河岸前行,靠近了村庄,高低错落的农舍连绵成片,其中夹杂着牛棚、猪圈、瓜棚和果树。静谧的农庄鸡犬之声相闻,好一派和平安逸的景象!啊,原来这是夏收前最后的农闲时分,农夫们都歇午了,难怪一路前来都见不到几个人。
    
村边有一条岔道,两边杂草丛生,中间过道宽仅可盈尺,路面上还长着青苔。那小路弯弯曲曲又是通向哪里呢?看上去象是通向一小片树丛。走去看看!一只翠鸟前面飞飞停停,像是受伤了,追!我追一段路,翠鸟飞一阵子,总是追不上。追进树丛,原来树丛中间是一户农舍,东倒西歪的篱笆墙竹门敞开,里面是两间连体小房子,低矮的小屋房檐伸手可及,院子里小猪在拱泥土,母鸡带着小鸡在觅食,一只红冠大公鸡威风凛凛地盯着我,摆出一副准备战斗的姿态。翠鸟呢?我用目光四处搜索,院子里像是没有人,里面一角有一棵凤眼树—广东人叫它贫婆树,丈余高的树上长满了由青转红的荚果,啊!原来翠鸟就躲在荚果中间!我悄悄地走过去,绕过那誓死保卫家园的大公鸡,悄悄地走,走近了,我伸出手,只要跳起来一把就可以抓住它了!
    「
捉住啦!一个女低音在我耳边响起,小鸟呼一声飞走了,我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fficeffice" />

(作者按:本文所有对话以广州话读)                                                      

 今次捉住你啦,成日净系挂住四围玩,都唔理阿妈!」      
    
回头一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脸上布满一道道皱纹,身上的衣服补丁打补丁,一只长满青筋手像铁钳那样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开,另一只手提着个菜篮。她光着脚,脚

板上沾满了泥巴。她那闪露着奇怪光芒的眼睛在打量着我,我惊呆了。

仔啊仔,做么野唔睬阿妈?你唔系我个仔?无理由,你系我个仔,你个样就系我个仔!我个仔就系依个样!」

  疯婆子!我害怕极了,一时又想不出话来应付她,怎样才能脱身了呢?

  「你好似我个仔。」

我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接触她的目光,我用眼角向其他地方望去,那低矮破旧的房子,墙体斑驳陆离,房顶瓦片都开裂了,她会不会用其中一间房子把我关起来,要我做她的儿子呢?

「系,肯定系。唔系,唔系!我个仔啊虾仔被萝卜头炸死了!好惨啊!呜、呜、呜……

她哭了,这时我想起了一段广东民谣,于是轻轻的唱起来:「萝卜头,点豉油,点得多,咸过头,杀人放火无理由,我一枪打爆渠个头。」

「好!」疯婆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仲要打多几枪,同我个虾仔报仇,你系细路哥行得快,帮我寻伍先生返来,叫渠带队打萝卜头,为虾仔报仇!」

  我说:「伍先生?我唔知,萝卜头被我们打败了,我地已经胜利了!」

  胜利了?我地赢咗!
疯婆子连声调都不同了,她那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是那么灿烂!  她连样子都改变了,一下子变年轻了,她的样子像谁?为什么那么熟识!那慈祥的笑容像谁?她的笑容竟然和我母亲一模一样!我仿佛就站在母亲的前面,所有的紧张、害怕都烟销云散了!我顿时觉得她那抓住我不放的手也变得那么温柔。她是我母亲!那虾仔是谁?虾仔就是我兄长,日寇杀害了我兄长!一阵悲愤又在我心头涌起,热泪禁不住从眼眶涌出。
  「
不哭,不哭,乖仔不哭,我地胜利了!疯婆子一边安慰我,一边另一只手放下菜篮用手指帮我擦眼泪。
  「
聋婆,你又捉住个细路哥。一个农民伯伯走近来说:你又在发仔寒,快放开个细路哥啦,个细路哥唔系你个仔,你整哭他啦!,聋婆的手松开了一点,还是舍不得放手。伯伯又说:  「我话你知,你个仔死了,伍先生返回来了,我地赢咗了,我地拉住了全部日本仔,要萝卜头扫街,将日本仔的大头头拉去流花桥打靶啦,你仲懵盛盛!快放开个细路哥,买串炮仗返来烧啦!
    
聋婆把我放开,提起菜篮一转身就往屋里跑,
   「
虾仔,虾仔!我地胜利了,萝卜头输了,我地报到仇了!」  
 
我揉了揉被疯婆子抓得发麻的手腕,呆呆地站在那儿,像还在恶梦中。

  伯说:细路哥,我没有见过你,你唔系我地条村咯,我地条村细路哥都唔敢行近聋婆间屋,怕被她捉住当仔办,你快走啦!
    
我转身就跑,聋婆从屋里走出来,提着一篮子鲜红的荔枝。
    「
细虾仔,快来吃荔枝啦!」,
    「
啊!他把我当成虾仔的弟弟!」我想:聋婆一定是想儿子想疯了。于是一边跑一边说:
    「
我去买炮仗烧,我地胜利了!
    「
听阿妈话,快脆嘀返来!杀鸡拜神烧炮仗!聋婆一边说一边追到篱笆墙外。
我狂奔了一段路,聋婆没有追上来,我的心还在乱跳,脑袋像塞着一团乱麻。疯婆子叫聋婆?不!她不聋,她一定是龙婆!我像做了场噩梦,一个跨越几十年的梦!那和平的农庄,投弹的飞机,那一片火海,倒塌的房屋,血肉模糊的尸体,龙婆的哭叫,母亲的哭叫!
一幕幕在我脑海浮现!那荔枝龙眼树丛里,像是隐约游动着一群带枪的农夫,守护着这片土地,他们是伍先生的队伍吗?为什么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呢?
    
树上的知了还在叫着,知—知—知——,它们真的知道吗?

  
注:       伍先生—惊天动地的广州抗战民族英雄伍观淇。在流溪河畔,伍观淇游击队顽强地抵抗敌人,战斗持续了11天,此为广东抗战史上光荣的一页——「江高阻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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