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n_jeng 發表於 2006-12-19 05:34:03

珠璣巷情結

小時候,聽長輩說:我們的祖先是中原人,因戰亂而南下,先落脚于珠璣巷,然後輾轉到此。後來搞文史研究,發現在廣東尤其是珠江三角洲,大多數人對祖先居住過的珠璣巷懷有一種特殊情感。 <br/><br/>  1994年,我和廣東省政府參事黃偉宗、陳其光、葉國泉赴粵北進行文化考察,第一次認識這條古巷。來到南門樓,“祖宗故居”四個大字赫然入目。進門是一條古樸而普通的小巷。長約1500米,寬4米多,巷中之路用鵝卵石和花崗岩砌成。沒有吸引人的亭臺樓閣,沒有仙境般的奇峰异水。它究竟有何魅力,使我們的祖先定居于此,又使後人永志不忘? <br/><br/>  首先吸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中門樓上的太子菩薩。我見過許多菩薩,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太子菩薩”。原來,他就是編《昭明文選》南朝梁武帝太子蕭統。不過,珠璣巷百姓大都不知道《昭明文選》,只知道曾經到此爲民治病的太子。當時這一帶瘟疫流行,蕭統以貔貅之角磨水給患病者服用,不幸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珠璣巷百姓將他作爲菩薩供奉,每年五月初五端午節也就是他去世那一天,都抬太子菩薩上街出巡。 <br/><br/>  歲月流逝。走馬燈一般的王朝,包括蕭統父親所建立的梁朝,一個個成爲匆匆過客。對于外面的風雲變幻,珠璣巷百姓一無所知。北面的大庾嶺,猶如高聳的屏障,擋住了他們的視綫,也擋住了外來的硝烟。但他們幷非“不知有漢,無論魏晋”的桃花源人,因爲有蕭統太子。從蕭統太子的智慧和友善,感受到另一種文明,中原傳入的文明。珠璣巷敞開胸懷,迎接這種文明,擁抱這種文明,也敞開胸懷迎接和擁抱帶來這種文明的人。這是歷史賜予它的幸運。及至唐代,幸運之神又一次降臨。它迎來了張九齡。 <br/><br/>  他從南面來,帶著一股有大海氣息的南風。他凝視著大庾嶺。這座曾經阻擋北風的大庾嶺,如今却阻擋著南來的海風。在兵荒馬亂的歲月,這一屏障曾經給廣東人帶來安定;到了太平盛世,它便成爲交通的障礙,繁榮的障礙。具有宏圖大略的張九齡,策劃了一項“大庾嶺開鑿工程”。歷史上,嶺南先後搞過兩項交通大工程:一項是2200多年前的靈渠,另一項就是1200多年前的“大庾嶺開鑿工程”。它們都對嶺南的發展起到了巨大作用。然而究其初衷,則迥然不同:前者爲的是運送糧草以征“百越”,後者爲的是對外貿易以發展經濟。這不正反映了兩項工程策劃者在文化意識上之差异嗎?張九齡在《開鑿大庾嶺路序》中寫道:“海外諸國,日以通商,齒革羽毛之殷,魚鹽蜃蛤之利,上足以備府庫之用,下足以贍江淮之求。”這番話,竟與20世紀80年代以來廣東對外開放的實踐不謀而合,可見其遠見卓識。作爲廣東文人,他看到了發祥于南海之濱的“海上絲綢之路”,要讓“海上絲綢之路”通過大庾嶺向北延伸。然而,這條“坦坦而方五軌”的南北通道出現後,首先得益的是從中原南下的漢族移民,也就是我們廣東人的祖先;首先繁榮起來的,則是大庾嶺之南第一站的珠璣巷。 <br/><br/>  這位嶺南歷史上的功臣,似乎幷沒有在珠璣巷留下什麽遺迹。這幷不重要。整條古道,整條古巷,不就是歷史的豐碑麽?還有巷的轉彎處盤根錯節的老榕樹,猶如飽經滄桑的老人,每天都在向游人默默地訴說著當年我們祖先南遷的往事。 <br/><br/>  也許是太平盛世,也許是兵荒馬亂。也許經過一番思考,也許什麽也來不及想。他們離鄉背井,踏上向南之路。翻山越嶺,扶老携幼。沒有“外面世界很精彩”的歌聲。沒有“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的狂熱。陌生的南方。崎嶇的前程。渺茫的未來。終于跨上梅關,眼前一派從未見過的景像:沒有金戈鐵馬。沒有腥風血雨。沒有洪水肆虐。沒有千里赤地。只有綠色。只有友善。只有和平與寧靜。這是珠璣巷。可以安居的地方。來自各地的人,聚集于此,回顧征途之辛酸,展望未來之大計,倍感親熱。接著,有的搭棚蓋房,開荒造田;有的采購貨物,行商坐賈……正如今天的深圳是中國的窗口,當年的珠璣巷就是廣東的窗口。我們的祖先從這個窗口,窺見了新的沃土,找到了新的生活。 <br/><br/>  與衆多歷史名城相比,珠璣巷是平淡無奇的。可能那些來自“逐鹿”之地和“問鼎”之地的人們,厭倦了無休止的爭鬥,嘗够了接踵而來的驚心動魄,才選擇了平淡,選擇了珠璣巷。在選擇平淡的人群中,有位來自南宋宮廷的貴妃,她私自跟著一位商人來到珠璣巷。記得白居易《琵琶行》中那位琵琶女,不是因“嫁作商人婦”而淪落天涯、悔恨終生麽?這位貴妃却不悔恨。在她看來,平淡的珠璣巷勝過充滿傾軋的深宮千倍萬倍。只可惜老天不公,她注定無法平淡。朝廷派軍追殺,一場浩劫將至。珠璣巷居民被迫開始“大轉移”,或者說是“大逃亡”。貴妃深感事情皆因自己而起,“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連累無辜百姓,于是投井自盡。後人同情她的遭遇,便在此井上建了座石塔,名爲“貴妃塔”。塔身所刻蓮花圖案,是貴妃心靈之寫照,也是曾經落脚于珠璣巷的漢族移民心靈之寫照。 <br/><br/>  珠璣巷旁邊的沙水河,依舊不息奔流,流入北江,匯入珠江,奔向南海。告別了珠璣巷的人們,有的到了珠江三角洲,有的到了粵西粵東,還有的走出國門,成爲异鄉异客、海外游子。就像沙水河中的流水,雖然不復回,却未忘記源頭。“珠璣巷”三個字,成爲抹不掉的記憶,成爲一種情結,纏繞于他們及其後人心中……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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