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話干擾粵語的年代
本帖最後由 gzdavidwong 於 2014-4-11 15:28 編輯「學好普通話,闖出新天下」一對橫額高高地、工整地掛在小學禮堂兩側,看起來比校訓更「醒神」。相信生於九十年代的讀者也跟我一樣,在普通話教學的夾縫中成長:打從幼稚園起便上普通話課,直至高中才不用「煲冬瓜」。回望這十數年,其實家長與學生都對這一科目沒特別感覺,反正佔分比重不高,但求合格。現在的情況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國家水平試的訓練班生意可好了!可是在我的年代,除非是會考或高考要修讀普通話,不然「得過且過」即可。且別罵我不求上進,畢竟一星期才上那四十分鐘的課,要學得好語言本身就難如登天,更不可能期望能將普通話說得像北方人一樣那麼標準,正如不論外國人、外省人如何學習廣東話,說起來腔調也是怪怪的,因為那不是他們的母語啊,就是這樣簡單。小學的時候,政府已經推行「三文兩語」政策:要學好廣東話、普通話和英文。老娘上的是那種山雞中的山雞小學,小息時遇見學校裡來自北京和英國的語文老師,同學會嚇得一味傻笑,然後一律錄音機式回答:「早安!早安!(國)」或者 「fine, thank you!」 而多數同學仔對待普通話的心態都是中立的,沒甚麼反感。校長先生偶爾會在週會曉以大義、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要好好珍惜學習普通話的機會,因為會說普通話就能跟天下人溝通了。」然而我曾聽到北京老師私下在巴士講電話時的口語又捲舌又急促,一點也聽不明白,跟平日上課教的彷彿是兩種語言;後來我北上後便明白了,當你走在南京或是上海的大街,根本無法聽懂司機或是路人的回答,因為他們甚麼字都加「兒化」,沒有字幕根本溝通不來,所以你都只能單方面、花盡力氣用學校裡教的普通話說:「我們要去OO飯店,謝謝!」希望對方瞭解,這樣我算不算闖出了一半天地?校長還會在「普通話週」用普通話來報告事項,這絕對是全校同學為之振奮的時刻,他那種「講歪少少就當係普通話」的口音容易引人發笑,例如「基督」直接說成「gay du」,看他講普通話簡直是「老鼠拉龜」。校長就會自嘲自己錯失學普通話的良機,著我們反過來教導他。直到中學年代,很多人對普通話的感覺仍是很正面的,因為台劇和國語歌很受歡迎。除了畢業生合唱熱點曲- 「Today」是廣東話歌,學校的歌唱比賽永遠都是英文歌和國語歌佔大比數的。從第一代的「流星花園」到「惡作劇之吻」;從張惠妹的「聽海」到蘇打綠的「我的未來不是夢」;從吳宗憲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到小S和康永的「康熙來了」;都令大家的普通話變得突飛猛進,雖然學校的教師會批評我們學習了臺灣的腔調、輕聲都跑掉了。不過不論怎樣也好,除了少數有語言天份的同學,我們的普通話還是「水皮」的居多。因為小學生很容易受廣東話干擾,比如我們都覺得「鞋子」和「孩子」的發音一樣,但其實普通話「鞋子」的拼音是「xié zi」,所以我們聆聽卷是很容易不合格的。還記得老師會激動地在錯的選項題隔壁蓋上一個「豬仔印仔」,寫著「廣東話干擾普通話」。大家漸漸也就能摸清楚試卷的底子了,但凡碰到不懂的詞語就要運用逆向思維,跟廣東話同音的九成九是「伏」,萬萬不能選。到了中學筆試要回答普通話用語,也是語感愈接近廣東話的愈不能挑,比如「探吓人」的「吓」字是粵語口語,肯定是錯的。答案要不是「串門」,就是「串門兒」(正確答案是後者)。只是這個特製的「豬仔印仔」,恐怕可以跟磁帶車票一起收藏到文物館了。拼音對我來說仍是極難的事,說也不會說了,還拼甚麼音呢?如今的香港小孩卻是倒過來,被普通話干擾廣東話,因為很多時候是先認普通話發音,再背拼音,搞了大半天,默書考試也過了,仍不知道課文內容的粵語發音。友人當補習老師,學生跟他說 「好lat」,友人問:「匿啲咩?」學生就很生氣地說:「怎樣搞的, 「lat」你竟然不會?」於是友人著她把字寫在白板上,原來是個「累(lèi)」字。他教學生在平日可以用口語說「攰」,學生卻說這些字是不可以寫在功課簿上的。他向我抱怨:「想當年我們看超級小黑咪,唱『仆親都開心』,現在的小學生說話卻文鄒鄒,好像不懂廣東話一樣。」另一朋友姓鄺,她的姓氏筆劃複雜,過節時收到小學生的聖誕卡往往都是寫錯的,其中一位卻乾脆寫了 「kuàng」,連第四聲也標對了,收到此卡使她百感交集。還有友人W兼職當小朋友生日派對司儀,多數在酒店宴會廳或是豪宅會所舉行的,邀請了不同的表演嘉賓,也準備了豐富美食,招呼大朋友與小朋友,小孩年約兩歲到十歲。司儀職責就是帶動小遊戲,搞搞氣氛而已。最近W卻收到家長短訊要求「please speak in Mandarin/ English」,即是禁止用廣東話,原因是來參加的都是讀國際學校、上普通話班的,擔心用廣東話帶動唱遊會「零反應」。果不其然,雖在場香港家庭佔大多數,只有少數洋人,但必須要以普通話輔以簡單英語,才有效傳意。其中一個環節是讓小朋友拿著大人的手機,鬥快致電給主人翁說聲「生日快樂」,最快者有獎品。剎那間,全場響徹 「sheng rì kuài lè 「之聲,W心頭一顫,感覺自己身在深圳某間幼稚園。筆者列舉這些耳聞的例子,並非為了煽動讀者的情感,而是實在深深的感到無奈和感慨。語文本身並無高低之分,要推廣粵語,亦無需貶低任何一種語言。然而,此消彼長的道理卻是赤裸裸的。想當年蜑家話、鶴佬話、客家話都在香港流通,隨著粵語的語用者增加,為粵語注入更多活力,直到今日粵語的地位也是無庸置疑。回望筆者唸小學的時候,固然尚未有「普教中」。當時教師很執意糾正我們的「懶音」,有一位姓江的中文教師,她常常故作生氣地投訴我們把她稱作「乾老師」或者「光老師」。因而我們總是覺得連母語也說得差是件值得羞恥的事,也漸漸喜歡學習廣東話諺語和俚語。沒想到今時今日「偽ABC」或是高考後放洋回流的青年竟以「中文唔好」為傲,筆者實習期間甚至碰上幾位聽不懂「牛皮燈籠」的名校生,果真是牛皮燈籠。中學年代學業變得繁重,若不是公開試口試測考少量粵語讀音,我們亦不會臨急抱佛腳,在study leave 抽出丁點兒時間在死記硬背「陰霾」、「惆悵」的正音。如果你問我語常會如何推動粵語,抱歉,我實在答不出來。今日看到臺灣大學生在用自己的方法守護家園,讓我感到無比羞慚。CEPA通過的時候我卻是像「一舊雲」,半句話也沒說;我們這一代的香港人其實無比幸福,擁有說母語的權利。短期內不會出現那種臺灣人在日治時期被迫說日文、說閩南語會被罰的日子,廣東話頻道和廣東話歌也不可能突然一夜間被按一個「刪除鍵」就封殺掉,這些明目張膽的政治手段不太可能出現。正如《超人特工隊》中的大壞蛋Syndrome破壞力驚人,最後他之所以被收服,是因為Mr. Incredible 看破了他的弱點,不是因為他有甚麼法力,而是他引發對手自我毀滅。同樣道理,我覺得比實槍炮彈更可怕的──是我們不再愛廣東話,是我們覺得給孩子學好普通話更加重要、是我們默默地不教下一代廣東話,或是我們無奈地接受下一代不善於說廣東話。當下一代不再懂得說廣東話、當他們不覺得廣東話是母語、當他們認為口語是不規範和老土的,就不會再喜歡它。多無堅不摧的東西都會不堪一擊、灰飛煙滅,是典型的自毀長城。你可以盡情說我杞人憂天,我亦但願如此。喜歡母語,何需理由?它跟我們的生活、歷史、文化、情感早已維繫在一起,不可分割。學好普通話,或許真的可以闖出新天下;但母語也學不好,還憑甚麼說向外闖?喜歡的話,請大聲地說,請當個自豪的語用者,請讓下一代愛廣東話!本文章以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NonCommercial-NoDerivs 3.0 Hong Kong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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