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若元自述:出世紙(2000年舊文)
-出世紙
我是隆都人,隆都距離石歧不遠,但鄉下講的並非白話,跟白話完全不同,譬如,小孩子是「囝 」,女孩子是「查某囝」。後來,我祖母到台灣,發現隆都話像極閩話。後來我查族譜,才知道我們本來閩人,才轉來隆都。
我的祖先,既然是後來者,所能霸佔到的,只能是貧瘠的瘦田。隆都,就是這樣的貧窮地方。老隆都人不懂白話,更加難以生存,所以往往迫得往外跑。因此,我的鄉下從清末開始,就變成了僑鄉,男人全都出洋,出洋的方法,就是「買出世紙」。
相信大家都不會明白「買出世紙」這種機制,簡單來講,是這樣的﹕如果村裡有人入籍外國,他要申報他在鄉下有多少個孩子,該國便會照申報的數目給他出世紙,憑出世紙便可取得入境簽証。他一定將子女的數目誇到最大,騙一堆出世紙回來,賣給同鄉,讓他們持以出國。要去那個國家,就要看當時有那裏的出世紙出賣。因此,一家人的國籍往往完全不同,比如,我祖父是美國籍,父親則是秘魯籍。
我鄉下的男人出國,通常一去二三十年,很多時坐大眼雞(帆船)去。如果去美洲,要坐三四個月船,危險到不得了,每次去都是生離死別。好像我祖父和我祖母結婚三十年,相聚不足一載。到了外國,都是做牛做馬,我祖父在夏威夷賣菜,捱死後,攢積下來的錢寄回鄉下,買田起屋。因此,我鄉下的家也有不少田。記得小時候,祖母不時把田契拿出來,對我們說﹕「只要國民黨反攻大陸成功,我們就可以取回這些田了。」所以,我的家庭基本上是反共的。
我有一個委內瑞拉籍的親叔公。二十年前,他帶同兒子回鄉,我、祖母和他兩父子閒談間,出現了十分有趣的現象。委內瑞拉是講西班牙話的,我堂叔是柏克萊高材生,四個人談話時,我跟祖母講白話,祖母和跟叔公講隆都話,叔父跟他兒子講西班牙話,堂叔跟我講英文,任何兩個人說話,也沒有第三個人聽得懂,每句話都要說上三次,才會四個人都明白。說起來很滑稽,其實充滿花果飄零的血淚。
這情況有點像今天的福州人。男人為求出頭,只有偷渡出國。那天看到五十八名福州偷渡客在比利時偷渡往英國的貨櫃車內活生生焗死的新聞,不禁惻然。
家鄉窮事
我有一個親戚,千辛萬苦到了新金山,即是今天的墨爾本,上岸之後,跟大伙一起走,因為走得太慢,被同伴拋離了。到了晚上﹐他一個人在河邊,欲掬水飲,誰知竟然拾到一塊暖壼般大的黃金,立刻回頭,衣錦還鄉去了。
這些「勞工」回家,並非買票坐船這麼簡單。他們首先得逐條船去找主人,要求收留,當廚子、擦地板,甚麼都幹,就是為了搭順風船。他可能先去英國,再去夏威夷,走上七、八處地方,才回到家鄉。
我祖母經常告訴我家鄉的情況,炒一碟黃豆,必須用筲箕蓋著,大家用筷子伸進縫隙挾來吃,如果筷子挾了兩顆黃豆,便無法從伸出縫隙,以防止小孩子一下子把黃豆吃光。
另外一絕是臘鴨尾,每天放在飯上面蒸,飯便有了油和臘鴨的香味。飯蒸熟後,立刻把臘鴨尾掛上、再晒乾,明天再用。這樣子,一隻臘鴨尾可以吃上一年。
另一道絕活是炒石春。用鹹水來炒石春,作為一道菜,每次挾一顆石春,含上一含,把石春吐出,吃一口飯,無論吃了多少次,石春的數目都不會減少,好用得很。
家裏的大閘,則髹上了大紅油。陽光太猛烈時,得把門閘收回屋內,避免陽光 把珍貴的大紅油晒得脫掉。
- 中山的情況是:闽语区出得多文化人,比较高调;粤语区出得多生意佬,比较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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