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梅嶺
用“徜徉”形容初登梅嶺的感覺,似乎比較貼切。登梅嶺是無法邁出急切的腳步的,不是因為坡陡,梅嶺不過500余米海拔;也不是因為道窄,一千多年前唐朝宰相張九齡親自督修的這條古驛道,“坦坦而方五軌”,寬敞得能讓五馬并行。只是驛道上每一塊鵝卵石,都落滿了前人重重■■的腳印,每一步都連著歷史的厚重;只是驛道兩側千樹萬樹的梅花,揚起繽紛雪片,舒展遍山幽香,令人心醉神迷。走在這樣的路上,我遐思萬千,卻無法流連,因為每一彎轉角每一道起伏都藏著迷人的傳說與故事、藏著血、藏著■、藏著笑、藏著歌、藏著謎、藏著巨無霸般的磁場,不由分說地牽引著我的腳步,向前,向前。天氣很好,陽光穿過梅枝,梅花的暗香就在光暈中舞動,連蜜蜂的翅膀也被香氣薰得透明。“香翅”,忽然得意自己的這個發現,得意自己或許是創造了這個語詞。這是梅嶺獨有的呀,1700多年的梅香,難道還染不透小小蜜蜂的翅膀 三國時這里就有梅了,在梅之前,是兩位將軍:梅涓、庾勝,先后戍守在這贛粵交界的山口,拓開一派洪荒。因為梅涓,嶺姓了梅;因為排行老大的庾勝,嶺又有了別名:大庾嶺。橫亙中國隔開南北的綿延五嶺,就是從大庾嶺起始,越城嶺收束,護住了嶺南的一脈溫潤。梅之后呢 數不勝數的遷客、騷人、征夫與梅嶺結緣,踩出了一個個蕩氣回腸的故事,踩出了——一步步詩。
折一枝臘梅,陸凱越嶺來了。這位東吳名士,思念著遠方的好友,他要托驛使捎去醇醇的友情:“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梅花從此有了這清雅的別名;
品一壺梅酒,蘇東坡越嶺來了。這位世界級的文豪,貶謫嶺南7年嘗盡辛酸,終于以64歲的高齡遇赦北返。“問翁大庾嶺上住,曾見南遷幾個回 ”慶幸中夾雜幾許凄苦;
攜一縷哲思,周敦頤越嶺來了。這位理學大師,親近梅嶺數年,古驛道上塊塊鵝卵石,濺起他幾多思想的火花。梅嶺下的道源書院,似乎還回蕩著《愛蓮說》的朗朗清音;
秉一腔正氣,文天祥越嶺來了。這位民族英雄,人在囚車心在故國,傲對霜雪的遍山梅花,給了他多少勇氣與激勵。“饑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就在梅嶺他開始絕食,志存高潔,氣貫天地;
還有禪宗六祖惠能;還有南朝陳的開國皇帝陳霸先;
還有程朱理學的創始人程顥、程頤、朱熹;還有“東方的莎士比亞”湯顯祖;
還有抗倭名將戚繼光、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
還有高吟《梅嶺三章》的陳毅元帥……
梅嶺的半坡上矗起了一道詩碑,陳毅的手■《梅嶺三章》掩映在梅花叢中。20世紀30年代,在中央蘇區淪陷之后,陳毅率部在梅嶺一帶堅持游擊戰爭。曾經20余日■伏在草莽間無法脫身,真是九死一生。望著陳毅隱蔽處留作見證的蓬蓬荒草,我的腦際,不禁縈回那氣壯山河的絕唱:“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一位散文家這樣評價梅嶺:“這是贛南文化的一片高地,一片奇峰聳秀的高地。”說得真好 但我覺得,還應該加上:“這是中華正氣的一座豐碑,一座凜然干霄的豐碑 ”不用細數那些以身殉國的仁人志士了,只要想想文天祥,想想陳毅,誰個胸中不是風起雲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或許,梅嶺的意義還遠不止這些。戴著有色鏡的史冊,注目的總是帝王將相、名士高僧。往返千年,與梅嶺結緣的蕓蕓眾生知有多少呢 “萬足踐履,冬無寒土”,那些南來北往的匆匆身影,會留在瓣瓣梅花的記憶中嗎 千年流徙,南遷漢人的腳步幾乎從未停歇,在戰亂的烽煙中攀上梅嶺、穿越梅關,不熄的生命之火就在遙遠的蠻荒之地承傳。漢民族南方的三大民系中,福佬系有部分是經由梅嶺輾轉定居在潮汕的,廣東系和客家系更與梅嶺有著割不斷的關聯。越梅關向南20公里,就是廣東人的聖地南雄珠璣巷。而包括珠璣巷在內的梅嶺兩側今天的居民,都是客家人。當以億計數的廣東子孫、客家子孫登上梅嶺、回望故土,祖先的面影就在萬千感慨中漸漸清晰。血脈的承傳遠勝貧血的史冊,那代代相銜的基因,浸染著再也拂不去的梅花清香 一陣清寒的冬風拂面而來,帶著梅嶺年輕的香氣。滄桑百變,梅嶺生而死,死而生,同樣代代承傳。今日遍山的梅花,都是改革開放之初大余縣的百姓們栽種的,與我身旁的大余縣委報道組的4位年輕人,一樣的青春、朝氣勃勃。梅花的基因攜帶著千年記憶,年輕的血脈涌著祖先的激情,徜徉梅林,忽然覺得,就這樣面對年輕思接千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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