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行業
(五之一)●談起一些消失的行業,就要回憶起我的童年。而說起我的童年,那應該是七十多年近八十年前的老話了。八十年,有兩萬多個日子,夠遙遠,夠漫長。在這漫漫的時光中,眼見這些行業,在日新月異的時代進步中,慢慢的消失,逐漸的隱沒。至今已無人能知道,即使有人談起來,也像是無法想像,不可思議的笑話。就像我今日一個字一筆一劃苦苦的筆耕,在新科技的電腦前一點一點消失一樣,終有一天,也將成為消失的行業。
可是,不管是即將消失的筆耕也好,或者是那些確確實實存在過,而且是當年生活不可或缺、不可分割的行業也好,它們都曾經是人們生活的依賴,甚至於可說是生活的盼望。現在,我將像講古一樣,一一將它們說及。
(一)剃頭
我們對於一些人一個人起鬨熱心叫剃頭擔子一頭熱。那剃頭擔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原來早年人們──多為男子及孩童──理髮,除了有專門的理髮店外,還有挑著剃頭擔子到處走動的流動理髮師。他們的剃頭擔子,一頭是燒著小爐火的熱水桶,另一頭是一個有著許多抽屜的箱形桶,裡面放著剃刀、肥皂、挖耳朵的撓子、修磨剃刀的刮布、圍兜、剪刀、梳子……種種理髮所須的用品,外加一張竹椅。
有人需要理髮,他隨時可在街邊停下來工作。或隨著人們的叫喚,到人家家中服務。既方便,又便宜。男人或孩童,要剃和尚頭,或平頂頭,或西裝分頭,他們都分別依照人們的需要作成。對小女孩子,則多是剪一個西瓜頭,或童化頭。賺的錢雖少,可工作很忙,薄利多銷,也能依靠這行業生活。
(二)補鍋補碗
那時候,燒飯的灶上,用的是大鐵鍋。炭爐上燉東西,用的是薄薄的洋鐵鍋,因為質料遠遜今日的鍋子,常常會裂開或有細洞,還有不小心跌破的飯碗或湯碗,或是裂痕,或是跌成大塊,人們都捨不得丟棄,等到補鍋、補碗的人來給補了再用。
補鍋的人有一個風箱,一拉再拉,爐火便旺起來,他用鉗子鉗一個錫塊在火上燒熔了,塗在鍋的洞上或裂縫上,等凝固了,用錘子輕輕敲打,再用沙皮擦平,鍋子就平整如初,可以再用了。
補碗是一種細緻的工作,裂縫的碗,只須釘上幾個搭扣一樣的銅釘在外面即可。銅釘是扁扁狹長有如圖釘一樣兩頭略彎有兩根小針,將它跨在碗縫上,測出小針的位置,再用鋼針的鋸子針對準那位置鋸兩個小洞,將銅釘按上之後,塗抹一種白色快乾的黏粉,銅釘便再也不會掉下來。裂縫大,用的銅釘就多,補碗的錢也增加。如果是破碗,則必須先作黏碗的工作,再作補碗工作。那鋸洞時「磁姑,磁姑」的聲音,至今想來,仍是歷歷在耳。
(三)貨郎
往昔的婦女,彷彿很少去逛街「瞎拼」的。如果缺針缺線,或者缺少一些日常用品,自會有一些賣雜貨的貨郎上門兜售。他們有的挑擔,有的背包,手中拿一個撥浪鼓,不時的吆喝搖鼓,告訴人們他的蹤跡。有跑熟了的門戶,則每隔一些日子,就直接上門,總會做出一些生意。
他們是流動的雜貨商,我記得母親總向他們買針買線,買肥皂,買零頭布,買胭脂粉之類的東西,挑挑揀揀,總要買一大堆。我們小孩子,也會圍著看那些亮閃閃的珠子,紅紅綠綠的髮梳及各種小玩意。
聊齋上好像也有一個故事,說一個掃帚精向貨郎買東西,進屋就不見出來付錢了。貨郎追進屋去,只見一個掃帚上掛了許多剛賣出的他的東西,屋內卻空無一人。在荒村鄉野,發生這樣的事,真令人毛骨悚然,嚇出一身冷汗呢!
(四)挑擔賣豆花、臭豆腐
真想念童年時候的豆花擔子。那一大木桶的嫩豆花,熱呼呼的。另一頭也是有抽屜的方木櫃子,抽屜裡放著各種添加的作料。最上層是裝著已打開的作料的瓶瓶罐罐:乾絲、榨菜粒、蔥、麻油、辣油、醬油、香菜、胡椒、花生粉……以及一疊空碗,一個小匙。
那一小碗豆花,加上作料,真是吃得過癮。從那以後,我沒有再吃過這麼好吃的豆花!
那油炸臭豆腐的擔子,走到那兒,香到那兒。幾塊油炸臭豆腐,放上香菜,澆上醬油與辣醬,其味之鮮美,無與倫比!後來在台灣,我也再度吃到。美國的中餐館有的也有臭豆腐,但淡而無味,也聞不到那股臭香了。
Re:消失的行業
消失的行業(五之二)(五)換糞
糞是人的排泄物,又髒又臭。人人欲遠之而唯恐不及!但在我童年的時候,糞也可以換錢!
我家是個大家庭。已經分家,但仍居住在一個大宅子裡。我大伯公家有兩房。我家則與三叔家,五叔家住前面的宅子裡,各房都有自己的丫頭、老媽子。
我記得我們家的後園,有五、六個大糞缸,這些糞缸,都是分屬於那些丫頭、老媽子的,有主糞缸。她們每天將馬桶裡的穢物倒在自己的糞缸內,等到鄉下的農民在街上吆喝著喊「換糞」時,她們便叫他進來去後園看糞估價,一缸糞,也可以換得四、五枚銅板。這是她們的額外收入。所以,這又臭又髒的東西,對她們來說,還是一項財富呢!
(六)裁縫
小時候,好像從來沒有見到有裁縫舖。但是,有專職的裁縫。誰家要做衣服,就請他來家做。他只帶一個布包,裡面有針、尺、剪刀、畫線的線粉團,還有燙衣服的熨斗。到了家裡,量身,剪裁,為他調一碗漿糊,將熨斗放上燒紅的炭火,準備各種絲線,他便坐在兩張八仙桌拼起來的桌邊開始工作,到吃飯的時候,即為他準備午餐。吃完飯繼續做到下午四、五點鐘才回家。
我不知道他的工資是按件計算?還是按天計算?反正那家要做衣服,就請他到那家。這應該稱之謂在家的待業零工吧?有工就出去做,無工就在家裡待著。
(七)彈棉花
一到冬天,天冷得直哆嗦。夜晚睡覺,都要蓋上兩、三床棉被。這些棉被,蓋了一、兩年,那棉花胎就變堅硬不暖和了。那時候,家裡便會請彈棉匠來家,將棉胎重新彈鬆。
彈棉花都是兩個人。他們也像裁縫一樣,帶著他們應用的工具──一張大弓和一個木錘。於是家裡從早到晚就聽到咚咚咚、咚咚咚的彈棉花聲音。空中也瀰漫著棉花的纖維,等到棉胎彈鬆了,兩個人又各站一邊,用一個釣魚竿一樣的東西,穿上棉紗線,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將棉紗線舖在棉花上,等到橫、直、斜的舖好,再翻過來舖,就等於結了一個網袋,棉花就成了棉花胎,縫上被面被裡,一條新棉被就成了。蓋在身上,鬆鬆軟軟的,真是暖和極了。
Re:消失的行業
消失的行業(五之三)(八)沿門兜售蔬果時鮮
其實,我們家鄉小城,也有一個小小的菜市場,賣魚、肉和蔬菜。但多半賣蔬菜的人和賣水果的人,都是挑著擔子一家家兜售。我們在家裡可以買到各種蔬菜,和新鮮上市的楊梅、桃子、西瓜、金瓜、杏子、枇杷……等等。
除了這些外,還有沿門叫賣包子的,賣山芋的,賣烤熟的銀杏的。……總之,人在家裡,只要聽到叫賣聲,招呼一下,就可買到許多好吃的東西。
(九)收雞毛鴨絨及舊貨
家中吃雞殺鴨,那拔下來的雞毛鴨毛,家家都把它收起來,等專門收買的人吆喝時賣給他,還有破銅爛鐵和廢紙等,都可以換錢。
那收舊貨的挑兩個籮筐,一隻籮筐專門放收來的舊貨,另一個籮筐上面放一個竹盤籃,裡面盤著像長蛇一樣的撒滿白色糖粉的藕絲糖,他收來的雞毛鴨絨和舊貨,按照他的估價,便用一個鐵片和小錘子,敲一節藕絲糖作為代價。這是我們做孩子的專利,也是我們做孩子的最愛!
(十)磨刀
刀和剪刀,是家中的日常用品,用一些日子,刀、剪就鈍了,不管用了,那麼,就留心著聽磨刀人的吆喝吧!那磨刀人,穿著一件無袖的破背心,一條髒舊的破褲子,肩上扛著一張長板凳,和一個袋子裝著的磨刀磚。以及一長條寬三、四寸,長兩尺左右的布條。
工作的時候,他將長板凳放下來,把磨刀石放在長板凳的一端,自己坐在板凳上,把刀或剪刀來來回回的磨,磨了一段時候,他又用水將刀沖洗,在那布條上刮幾下,用手試試刀鋒,直到磨利了,才結束他的工作。照事前的議價收款。
像這種磨刀的工作,由於生活品質的提高,像補鍋補碗一樣,人們對於這些破銅爛鐵,早已看不在眼裡,這些工作自然也就式微,且已絕跡。(
Re:消失的行業
消失的行業(五之四)(十一)挑擔賣甘蔗汁
當甘蔗收穫上市時,就會有人來販售新鮮甘蔗汁。他們挑著兩個籮筐,一頭裝著一大捆的甘蔗,另一頭裝著削甘蔗皮的刀,和一個榨甘蔗汁的木製人工榨機。那個榨機像一條長長的木板凳,板凳的一頭釘上一個倒u字形的木頭,而靠倒u字形木頭的板凳上,鑿一個有似圓形的凹槽,對倒u字洞處有個出口。另有一根似中字的木棒。
榨甘蔗汁時,以木棒塞入倒u字的洞裡,將削了皮的甘蔗切小段放在刻有凹槽的圓形木板凳上,人用力將棒壓下去,最後甚至坐在木棒的頭上,將全身的重量壓下,另一頭的甘蔗便壓出汁來,隨著那凹槽流向倒u字洞出來,流在那早已準備在洞下的容器內。
這新鮮的甘蔗汁,真是無比的鮮美!甜而不膩,又營養。比到今日市場上買的果汁,好喝多了。
(十二)縫窮與補鞋
縫窮的工作都是婦人做的工作。她們都是帶著一隻裝了針線和零布、剪刀等東西的籃子,坐在店舖或機關宿舍的門口,等待前來求縫補的人。
在等待期間,她就用布剪成男人腳掌形,用兩三層疊在一起,一針針將它們縫成有如一個鞋底樣,一般的男人,買了新襪子並不馬上穿它。總是由縫窮婦將襪底中間開一條縫,然後將襪子翻到腳幫上,再用縫窮婦縫好的鞋底裝上去。如此一雙襪子可以穿很久都不會破。她們也給做好鞋幫,衲好鞋底的人們將鞋幫上到鞋底上去。
縫窮這種工作,我只在四川看到。後來到台灣看到有專門為人補絲襪的,也有專門為人織毛衣的。上鞋子、縫襪底的就沒有了。
至於補鞋,江南、四川、台灣,早年都有。或布鞋釘皮,或皮鞋換底等等,他們都是坐在市場的一個角落,地點都是固定的。
所以要補鞋的人,只要把鞋子丟給他,講好價錢,講好取貨日子即可。
時至今日,誰還要補鞋呀!鞋子還沒有舊,就嫌棄丟掉了,那還見得到破鞋呢!
Re:消失的行業
消失的行業(五之五)(十三)走動式算命
在今日,算命,看風水,排八字,都設有固定的館。但在數十年前,算命的就像搖鈴吆喝的走方郎中一樣,是到處走動流浪的。他們有的是靠看手相、面相,排八字;有的是帶著一隻鳥籠,和一布包的圖畫牌。叫他算命時,他就將牌放在桌上,把鳥兒放出來,命令鳥兒在排列好的牌中啣出一張來,他便看牌來作解釋。我記得我五、六歲時,家人請算命的為我算命,那一隻黃鳥為我啣出來的第一張牌,是一個打開的雞蛋,這雞蛋有兩個蛋黃,是個雙黃蛋。那個算命的立刻說:「一個雞蛋兩個黃,一喊就是兩聲娘。這個孩子一定有兩個母親。」我生母早逝,繼母當家。全家人聽了他的話,大為驚奇,這一樁事,我至今記得。
(十四)老虎灶賣開水
我家有一口井。但是我家從不用井水來燒開水。據說,井水燒出來的開水有鹹味,不好喝。我們要喝開水,就用銅茶壺或熱水瓶到巷口的老虎灶去買。
老虎灶是一個行業。他們專門燒開水出來賣。他們雇有一個或兩個專門到河裡去挑水的人。另有一個管燒水和賣水的人。一個銅板可以買兩杓開水。如果只買一杓水,他便會找給一根印有一個焦印的竹籌,等下次再買用。這竹籌扁扁的,有兩寸長,是老虎灶專用的。
我不知道這個小城有幾家老虎灶。只知道這個老虎灶生意極好。買開水的人川流不息。那挑水的,燒水賣水的,整天都忙得不亦樂乎,尤其是夏天的時候。同時這也是那些買開水的丫頭、老媽子聚會交際的快樂時光!凡此種種,如今都成了難以想像的古話!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