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zshuzha 發表於 2007-1-8 14:01:18

[轉貼]谈粤语正音

<p><br/>谈粤语正音 <br/>?<br/>摘自《新 春 秋》<br/>?</p><p>「正音」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古往今来,未闻有甚么「正音运动」;即使有,也多失败告终。至于现代「粤语正音」的火为何越烧越旺,倒值得我辈覃思。我估计其深层原因有二:1. 香港文化的自觉;2. 一般人对语言存有一种神秘感。本乎此,某些别有用心的学者便因利乘便,以「语言学家」或「正音专家」自居,起而倡「正音」之论。</p><p>甚么是香港文化的自觉?这是与以普通话为共同语的中国相对而言的。我们都知道,普通话原是北方方言,明清时已被应用为官方共同语(故又名官话),中共建国后又强制推广至全国各阶层,定于一尊。因之普通话逐渐被「规范化」,成为标准语。这可视作一种「正音运动」,而「正音」的本质既非出于文化承传的考虑,也不是为了方便全国人民沟通,纯然是政治目的使然。这个道理,前世皆然。隋代陆法言编《切韵》,固有助写诗作赋,但我们也不能排除有利政治统一这个可能。《切韵序》谓当时「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各地土风殊异,有碍混一区宇的大业。开皇初年,刘臻、颜之推等八人到陆爽(法言父)家研究音韵,「因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捃选精切,除削疏缓」,再让陆法言把结果记下来,后来编成《切韵》一书。为甚么叫《切韵》?「切」是精切准确的意思。《颜氏家训?音辞篇》云:「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文心雕龙?声律篇》云:「凡切韵之动,势若转圜;讹音之作,甚于枘方。」此以「切」「讹」对举,可见「切」有精确之义。因此,《切韵》在当时实有「正音」的意味。它折衷南北,综合古今,作用在教人读音,方便文士创作,故韵部分得很细,有一百九十三部之多(一时一地之方音,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韵部)。也就是说,《切韵》的读音在社会上并不通行,大概只通行于知识分子而已(如此则「正音」的蓝图未有实现)。《切韵》的政治意义如此明显,其所以产生于结束南北分裂局面的隋代,恐非偶然。《切韵》宋后已亡(敦煌莫高窟有残卷),今存继《切韵》而作的韵书最完整者,当推北宋陈彭年、丘雍的《广韵》。《广韵》的「广」指增广,「广韵」意即增广《切韵》,故其音系悉依《切韵》而稍变之。我们现在如果要研究中古音系,主要就是根据《广韵》。讽刺的是,被香港的「粤语正音专家」何文汇奉为圭臬的,也是这部《广韵》。</p><p>准上所述,「正音」多少总是为政治而服务的,舍此则「正音」师出无名。粤语作为方言之一种,既不是共同语,又不是标准语,而粤人也不见得有任何政治需要,我实在不明白「正音」的意义何在。奇怪的是,当何氏等人在电视、电台上说了两三句话,香港人便如风吹草偃,莫不景从,跟着他们「正音」去了。或许香港人在八十年代以后自觉有必要强调本土文化,遂跟随何氏把粤方言规范化吧。须知一种语言的规范化,有其深厚的政治意义在内。不过,即使事实如我所言,何氏的「粤语正音」理论还是不值得提倡的。</p><p>何氏在他的「粤语正音」着作中,一味借讲平仄、反切这些音韵学基础常识,散布烟幕,使一般人看了,误以为他是音韵专家。其实,只要你稍有一点音韵学根柢,便能看穿他的黔驴之技。不过,他却一再暴露他粗浅的音韵学「理论」。俯拾皆是,举不胜举。(案:下引何氏着作,根据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编印的《粤音常识》讲义;此讲义标明参考何氏《粤音平仄入门》、《粤音正音示例》、《日常错读字》三书,实是迻录,并无改动。)</p><p>例一:</p><p>我们日常读错的字,可谓不胜枚举。以下随便举出一百个常听到的错读字,并且把正确读音注出。<br/>(第九章,日常错读字)</p><p>案: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治语言学或音韵学的人会发此谬论,而且发得如斯狂妄。语言是人与人沟通的津梁,传情达意都靠它。我完全不能想像,一个社会的「日常读错字」会达到「不胜枚举」的境地。何氏谓随便即能举出一百个日常错读字,可见在他眼中,「日常错读字」的总数肯定远超于一百。果真如此,人们根本不能有效沟通,而这种语言亦必将被历史淘汰。试想,一种语言有那么多日常容易读错的字,留之何用?这个道理本甚明白,无待长篇大论而人人能解。因此,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受过语言学的训练,只要他有一分谦恭、一分谨慎,也不敢像何氏那样大放厥词。</p><p>甚么是读对?甚么是读错?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搞清楚。小时候我们唸书,老师总会说我们这个字读错,那个字读错。你问为甚么这个字唸这个音,老师往往叫你查字典。至于字典的注音从何而来,连老师也搞不懂了。我说一般人对语言存有神秘感,原因就在这里。我们惑于这种神秘感,只知道字音必然有对有错,而不知字有文白二读,不可混淆。老师教我们唸书的读音,是文读,又叫读书音。我们唸的书离不开文学作品,文学作品的语言与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是有差距的。日常语言(白读)但求彼此明白,达到沟通的功能即可。比如「松弛」的「弛」,何氏据《广韵》「施是切」,认为「正读」为「始」(粤语直音,下同),读「迟」是错的。可是我根本没听过现在有人读「弛」作「始」的。你读「正音」,别人反而听不明白。又如「姓任」的「任」,何氏据《广韵》「如林切」,认为作姓氏用时「正读」为「淫」。可是,我从没听过现在姓任的人有把自己的姓氏读作「淫」的。为甚么会出现这个情况,这是语言学家的研究目标,但谁也不能说他们读错。说他们读错自己的姓氏,何其不敬。况且那很可能是他们的先祖世代相传的读音,我们无由诬其读错。我不是语言学家,对此姑妄作一猜测:粤人多讳,因为「任」「淫」音同,把「姓任」的「任」读成「淫」,煞是不雅,故转读成「责任」之「任」(去声)。果尔,则此一转读当不始于近代,而是古已有之。其实,何氏所举的「日常错读字」,大半都是这样:生活中把那些「正音」唸出来,徒令人们觉得别扭,甚或影响交际,吾未见其明也。</p><p>然而,当我们唸古典文学作品,便不能乱来了。这是因为文学作品不是用现代的语言写的,所以我们在唸的时候,应该尽量用接近古音的读音,以存其古貌。尤其是铿锵可诵的诗词曲赋(韵文),更当如此。比如白居易的名诗《慈乌夜啼》,里面有「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一句。这个「任」是押韵字,与上下文的「音」、「林」、「襟」、「心」、「深」、「临」、「禽」、「参」为韵,故应唸「淫」(平声),否则破坏格律,有失谐和。这就是文读。文读与白读,应该分清楚。我们决不可以用文读的规范束缚白读,戕害日常语言的沟通的功能。</p><p>例二:</p><p>所谓正确读音,主要是参考《广韵》的切音而得出来的。《广韵》是《切韵》和《唐韵》的延续,集中古音的大成。所以时至今日,我们还是奉《广韵》的切音为圭臬。用粤音来切《广韵》的中古音,大致上很准确,但也常有不尽相符的地方。其中变化的轨迹,要专家才能追寻。不过,一般人只要多做切音,也可领略到一些基本的规律。<br/>(第九章,日常错读字)</p><p>在中国,读音最全面和最有效的「约定俗成」在隋朝开始〔……〕《切韵》里面的读音,其实包括了早已约定俗成的音和专家们当时约定而成的音〔……〕自《切韵》到《广韵》四百年间,学子和士大夫都以《切韵》系统为依归。这不但是真真正正的约定俗成,而且得到官方承认,成为我国中古音的标准〔……〕粤音是《广韵》系统的遗裔,千多年来,《广韵》声母和韵母在粤音所起的变化也大致上有轨迹可寻。可以说,我们的粤读已经俗成了。既然已经俗成,又有一套现成的切音做指引,为甚么还要费神重新约定呢?(引案:此后尚有数问,文繁不引)其实在今天才再为粤音提出约定俗成,恐怕只不过是希望一己的错读得到别人的默许罢了。换言之,提出约定俗成的人,主要就是希望习非胜是。<br/>(《谈谈「约定俗成」与「习非胜是」》)</p><p>案:何氏之说大谬。谬处之多,不烦称引,只要略揭数言,读者自可明白。「所谓正确读音,主要是参考《广韵》的切音而得出来的。」何氏这番话毫无根据。我们岂可因「用粤音来切《广韵》的中古音,大致上很准确」和用粤音来读唐诗平仄无误这两个片面的理据,便妄言「粤音是《广韵》系统的遗裔」或「时至今日,我们还是奉《广韵》的切音为圭臬」?既明知《广韵》集中古音之大成,又以此作为现代粤音的绳墨,简直是自相矛盾。粤音是《广韵》系统的遗裔,难道普通话及其他汉语方言不是吗?为强调粤音的独特性,不意何氏愚昧乃尔。事实上,粤语并不如何氏所说的那么独特,有些地方粤语反不如普通话近古。举个浅例,「灰」、「虎」、「呼」等字在中古属喉音晓母[ x- ],在现代普通话仍保留这个[ x- ](汉语拼音作h-)的读音,但在粤语却已转读为唇音[ f- ]了。因此,我们不可盲目散布「粤语优于普通话」的论调。在承认「粤音是《广韵》系统的遗裔」的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普通话及其他方言与《广韵》系统的继承关系。事实如此,不容隐瞒。</p><p>另外,何氏把「约定俗成」与「习非胜是」混为一谈,也是教人难以苟同的。「约定俗成」,语出《荀子?正名篇》:「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约定俗成,谓之实名。名有固善,径易而不拂,谓之善名。」「约定俗成」指社会大众经过长期实践而形成的习惯,这可以是事物的名称、文字的读音、道德的标准等。这个「约」和「俗」,根本没有是非之别,不明白何以何氏硬要为「约」和「名」套上「非」的帽子。再者,「约定俗成」岂有时限可言?何氏认为《广韵》演变到今天的粤音,有迹可寻,所以「粤读已经俗成了」,不能再「重新约定」。这种说法真是幼稚得可笑。语言的演变怎么可能说成就成?不要忘记,现在讨论的不是个别的读音问题,而是整个粤音系统。可以说,语言随时而变,「约定俗成」是毫不间断的。社会在不断演进,语言的生命也在不断演进,谁敢说十年或二十年后的粤音与今天的一模一样?</p><p>《切韵》是否「约定俗成」,尚待深论。可是,何氏说《切韵》、《广韵》得到士林和朝廷的承认而成为中国中古音的标准,正好反映出《切韵》、《广韵》「约定俗成」或「正音」的失败。似乎何氏误会中国的老百姓亘古以来都饱读诗书,否则他不会有《切韵》是「最全面和最有效」的「约定俗成」这种怪论。即使《切韵》、《广韵》在当时风靡全国,人所共遵,以一两部一千多年前的韵书来「纠正」今天广东一隅的日常读音,天下间唯何氏一人敢言敢作罢了。</p><p>顺带一提,我不得不为何氏经常挂在口边的「广播员」叫屈鸣冤。何氏云:「我们日常的错读,主要是受广播员影响而成的。」(《谈谈「约定俗成」与「习非胜是」》)又云:「目前,绝大多数广播员混淆了l和n声母的字,影响所及,香港很多人都混淆这两个声母。」(第十章,l-和n-)这些不负责任的论调,毫无事实根据,对广播员来说是很大的侮辱。</p><p>真正的语言学家和音韵学家是怎样看待方言的读音问题的?记得启功先生讲过一个掌故:</p><p>近代语音、文字大师沈兼士先生有一句名言,对我启发很深。有一天,有一个人也就是顾随先生(引案:顾随先生是近代诗词大师。)的弟弟,他在北大唸书,拿一个字去问沈先生,说,这个字究竟应该读甚么音?沈先生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这句话也是千古不磨的重要的一句话,叫做「大家读甚么音,就读甚么音」。<br/>————启功《启功讲学录》(香港:中华书局,2005年)</p><p>沈兼士先生在《关于考订方言用字答魏建功君书》中说道:</p><p>我对于研究方言,是抱定「考证而不轻易改定」的宗旨〔……〕1. 考证是近于研究的供参考的态度;改定是近于独断的定一尊的态度〔……〕3. 保存现代方言的真面目:一以备查考音义转变之轨迹,一以备后代研究现代方言的材料,这也是我们应负的责任。<br/>————沈兼士《关于考订方言用字答魏建功君书》,载《沈兼士学术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p><p>赵元任先生在《何为正音》中举出中外很多例子,说明方言的复杂性与通语的重要性。他提到:</p><p>语言在那儿变,只好承认现实跟着变,或者再严格一点儿,拿现在知识阶级读书人的口吻里头所有的作为标准。假如从前认为错的,现在人人都是这样念的,那只好将错就错了。这个是所谓「习非成是」,既成事实,你没法子不承认的。<br/>————赵元任《语言问题》(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p><p>他指出制定标准须依民意,以适应语言的变迁。关于语言的变迁,明朝的陈第在《毛诗古音考》早已发其端绪:「盖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罗常培先生在《音韵学不是绝学》中参酌清人段玉裁的《六书音均表?音韵随时代迁移说》,分中国语音为六期,藉以明古今音变:</p><p>第壹期 周秦至汉初<br/>第贰期 汉武帝末至汉末<br/>第参期 魏晋南北朝<br/>第肆期 隋唐宋<br/>第伍期 元明清<br/>第陆期 现代</p><p>他又说道:</p><p>这几期各有它的特点,应该平等看待,不可妄加轩轾。咱们不单要客观的认清每一时期的现象,而且要根据音理来解释各种现象。比如说〔……〕《中原音韵》的系统明明可以代表元明以来的北音,而一般墨守《广韵》,乃至于《平水韵》的人,总以为它不是正统的韵书,他们虽然「节节失败于口中」,却仍要「时时争执于纸上」:这便是抹煞历史事实不达通变的态度〔……〕处处还它一个历史的地位,时时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是研究音韵学史的正当态度。<br/>————罗常培《音韵学不是绝学》,载《罗常培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p><p>魏建功先生也说道:</p><p>时的迁移与人的趋便互为经纬,促成语言变化。两者之间限之以相当区域就有了「方言」「通语」的不同〔……〕方言里的内容往往各地保存若干时代音系通语或方言的痕迹,但一地所存不定是一个时代的某一整系统〔……〕声音的变迁不是像法律制度的更改,他是由点滴积渐的趋向到全盘翻转,我们只有随时分析他的条例,而不能按住条例死变。<br/>————魏建功《古音系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p><p>此外,赵元任、罗常培、王力、李方桂诸先生,都先后对不少方言及少数民族的语言进行过调查。他们从来没有用某部「权威」韵书去「纠正」别人的读音,只是很老实的调查:先承认语言现象的存在,再进行研究、分析。何氏的「正音」谬论,在这些大师宽广的胸襟下,实在微不足道,不值一驳。</p><p>二零零七年一月四日</p><p>(原载香港三国论坛HKSAN)<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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